旁邊癱軟的宮女景蘭忽然爬起來道:“皇上,皇上奴婢有罪,小主根本沒有身孕!”
拚命掙紮的朱答應不動了。
景蘭繼續道:“小主一直以為自己有孕,然而前日卻忽然來了月信。小主怕極了,生怕自己假孕會受責,前日夜間又偶然見了貴妃娘娘身邊的紫藤姑姑跟著一頂小轎子經過九州清晏,所以起了嫁禍貴妃的心思,奴婢該死!”
皇後蹙眉:“叫兩個司寢嬤嬤來。”
查驗朱答應是否正在來月信,可就不能靠太醫了。
然而隻看朱答應鐵青的臉,眾人就知道,景蘭說的應該是真相。
皇上冷道:“不必了,朱氏連同這個宮女都帶去慎刑司,劉輝寧,務必讓她們吐出真話來。”
他可不覺得朱氏是‘碰巧’看到了貴妃的轎子。
自從皇上到了,高靜姝的精神就大半用來觀察在場各位妃嬪,想從她們的神色找到蛛絲馬跡。
柯姑姑和木槿也是如此。
朱氏算什麼,這都不是秋後的螞蚱,而是下油鍋前的螞蚱,很不必管她怎麼蹦躂。
“貴妃受了冤屈驚嚇,本宮也會給你一個交代。”皇後見高靜姝一直不吭聲,就溫言安慰。
高靜姝起身對上首福身:“臣妾是受了冤屈,可虧了有皇後娘娘,臣妾並沒受到驚嚇。”
皇上這才初次展顏:“朕來給你作證,你倒隻謝皇後。”
“臣妾也多謝皇上,保全了臣妾的名聲。”
這話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懂。皇上方才說是自己召了貴妃去彆有洞天,沒說貴妃是喝多了自己跑到泉水邊上去拉二胡,就是保全了她的名聲。
純妃語調格外溫柔,說道:“如此說,貴妃娘娘真是受了委屈呢,臣妾看了也覺得心驚。”
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唇,似乎滿是擔憂:“隻是這位林太醫,你也太不小心了些,夜間得貴妃召喚看診,怎麼也不帶個拎藥箱的小太監同去?好在這回皇上在場,若皇上不在呢?傳出去豈不是耽誤貴妃的清名。”說完又打量一下林太醫:“畢竟你年紀頗輕,又一表人才,正該避嫌才是。”
高靜姝大怒:彆管前麵的事兒是不是純妃策劃的,單這一條就夠刻毒的。
皇上是個多疑的性格,純妃居然直指貴妃與林太醫有私情!
若自己繼續用林太醫,皇上現在不信,可人心裡一旦存了疑影,必會杯弓蛇影,說不得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可若是不用林太醫,彆說林太醫是無妄之災,沾上這個名聲以後仕途就完了;連自己,失了可靠的太醫,就是失了一條最重要的臂膀。
而純妃一臉我是為你考慮的純良,更令人生氣了。
高靜姝平了平心口的氣,忽然轉向林太醫問道:“你幾歲了?”
林太醫方聽了純妃的話時,幾乎驚的魂飛魄散,此時聽貴妃問,立刻明白過來。
於是也不敢再擺他的魏晉風度,深恨自己生的英俊,此刻隻能儘量做出一臉忠厚老成道:“臣今年四十有六。”
其實林太醫年紀剛過四十,隻是家學淵源,當時為了進太醫院搶占位置刷資曆,年齡太小不行就給自己加了六歲,所以官方記錄是四十六。
高靜姝轉頭看純妃:“年紀頗輕?四十六歲還能算年紀頗輕?純妃既然連林太醫年紀都不清楚,哪裡來的這些個齷齪念頭!林太醫不過善於保養,所以才顯得年輕罷了,本宮也正取中他這一點好保養容顏。”
其實都是女人,高靜姝覺得攻擊對方長相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但這回純妃把她惹毛了,她既然攻擊自己的清白,那就彆怪彆人攻擊她的弱點了。
“純妃隻比本宮就大兩歲吧,看起來卻頗顯老態。你這是想調走林太醫,讓本宮變得跟你一樣皺紋橫生嗎?未免太惡毒了些!”
其實三十左右正是一個女人容貌最盛之時。
純妃隻是因為剛生育三月,身材未全然恢複,所以略顯臃腫,又因為自己長子三阿哥昨日被皇上痛罵,所以夜不能寐,顯得有些憔悴,根本不至於到皺紋橫生這一步。
隻是一個女人,又是後宮的女人,自然最重視容顏。叫貴妃這樣老啊老的說,純妃險些沒氣死過去。
偏生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皇後先開口了:“好了,貴妃,你雖得理,也要饒人才是。”
純妃又氣死一遍:皇後居然拉偏架!貴妃怎麼就是有理的這一邊?
而嫻妃大概是今天被鬨得太煩躁了,居然也開口了:“簡直是信口雌黃,宮裡若都是這樣捕風捉影的事兒,人人都不必瞧太醫了。”
畢竟在這宮裡,誰沒有個相熟的太醫啊。或是私下有事拜托一下出宮方便的太醫跟母家聯絡一二,都是常事。
純妃這是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嗎!
輕易不開口的人開口,就格外振聾發聵。
純妃見皇上望著自己的目光,心下發寒,連忙起身:“皇上,臣妾也隻是憂心貴妃的清譽,想提醒林太醫行止注意些。到底太醫看診……”
高靜姝冷冷哼了一聲,當場截斷她的話:“很不必,本宮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再‘憂心’我,也不要在皇上跟前‘替我求情說好話’。每回你一開口,本宮都要更倒黴,你還是免開尊口吧!”
“世上事情都是推己及人,林太醫為本宮看診多年,未有人提出此等齷齪不當的念頭,唯有純妃你有這個想法!”莫不是你自己是賊,看天下人的手都不乾淨吧。
“況且皇上正當盛年,龍章鳳質,哪裡比不過一老翁!”
被迫老翁的林太醫:……
被誇讚的皇帝一笑。
而險些被扣上顏色不對的帽子的純妃掩袖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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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冷眼看著她哭。
瞧,針隻有紮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方才純妃暗示自己跟林太醫有不正當關係的時候,多麼溫柔平靜,這會子自己一被誣上相同的罪名,才知道這件事多麼惡心,哭了起來。
高靜姝看著純妃痛哭,彆過頭去“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又哭又哭,我被冤枉了還沒哭呢。”
這聲自言自語的聲音不小,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純妃的哭聲就噎在了嗓子裡。
柯姑姑就是這時候站出來的,她端端正正給皇上磕頭:“奴婢得皇上吩咐伺候貴妃,自然儘心照料娘娘。奴婢可用腦袋擔保,林太醫凡來鐘粹宮,都是門窗大敞,滿宮人都能瞧見太醫舉止,更有奴婢陪同在側。”
“奴婢無用,前些日子病了幾天,不得伺候,倒叫貴妃娘娘受了這麼大的冤屈。奴婢請皇上治罪。”
皇上抬抬手:“起來吧,你是伺候過父皇的人,自然妥帖,如今身子既好了,以後就好好伺候貴妃。”
柯姑姑起身,卻又專門給純妃行了個禮:“多謝純妃娘娘為鐘粹宮著想,以後奴婢必會更加謹慎約束下人,不叫娘娘替鐘粹宮‘憂心’。”
純妃臉都要綠了。
皇上冷眼看完,這才伸手扶了皇後一把:“皇後站久了,坐下歇歇。”
然後又對貴妃頷首:“今兒你受委屈了,回去可彆哭的傷了身子,朕明日就去看你。”
等皇後落座,眾妃嬪才敢隨著皇上一個擺手按著位份陸續坐下。
劉輝寧見此,忙趁機提了朱答應、景蘭並兩個口稱看到貴妃行蹤的宮人告退,而剛剛趕到的夏醫正滿臉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隻得又跟著林太醫告退。
六十歲的夏大人氣都還沒喘勻,心道:這不是在溜我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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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坐在上首,目光劃過座下鶯鶯燕燕一眾妃嬪。
“你們日日向皇後請安,就算學不到皇後一成的賢惠溫和,也該學學嫻妃的端正持身!再有人無事生非,朕決不輕饒。”
純妃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一樣臉色漲紅。
高靜姝低頭轉鐲子,隻聽皇上繼續道:“以皇嗣之名謀算貴妃,此事交於慎刑司著實去查!你們各自回宮去修身養性,若再有生事,都一並留在圓明園,不必再回紫禁城了。”
皇上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