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靜姝側過臉去:她果然還是不喜歡這裡。
這樣的小孩子,她看見一個,帶走一個,然而仍舊會無窮無儘。
就當是緣分吧,這個小太監正好出現在了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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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貓金貴,剛足月的時候,貓狗房不敢抱給貴妃。但簡州貓卻有許多,連同平常在挑中的黑貓一起,直接就跟伺候貓的奴才一起打包送到了萬方安和館。
柯姑姑聽說了此事,轉身就出去調查了一二,看是否有人故意讓貴妃看見打人的一幕,然後借機把這小太監塞進來。
貓狗可不是鬨著玩的。
要是有意使壞,抓傷了貴妃的臉,亦或是在五阿哥來請安時傷了阿哥都是大事。
經柯姑姑嚴密的排查發現這小太監孤苦無依後,又親自板著臉去嚇唬了這小太監,告訴他若是貓貓犯錯就打他板子。
之後才將他洗刷乾淨,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來送給貴妃磕頭。
“簡州怎麼樣?”高靜姝看他跪在跟前:“是因為去看簡州貓,本宮才遇到你,那你的名字就叫簡州吧。”
小太監立刻磕頭:“謝娘娘金口賜名。”
高靜姝知他從前饑一頓饑一頓的,從未吃過一次飽飯,因而囑咐問喜道:“這兩三日,先不要給他太多葷腥油膩的,慢慢再讓他放開量吃。以後你把他當金珠銀珠一樣看待,不要因他是照顧貓貓的,就餓著他。”
問喜連忙應下來。
金珠銀珠是他兩個小徒弟,跟著問喜,在貴妃宮裡算是唯三有姓名的太監,日子過得很不錯。
如今又多了個簡州。
等和敬公主帶著和婉公主來看貓的時候,波斯貓也已經落戶萬方安和。
兩人各抱了一隻貓。
宮裡的貓被調理的都很溫順,爪子也剪得乾淨,若非蓄意使壞,斷不會抓傷人。
“貴娘娘,這兩隻貓叫什麼名字啊?”
和婉人如其名,是個生的婉約秀麗的姑娘,人也很文靜,基本不說話,隻是聽貴妃與和敬聊天。
“波斯貓叫貂蟬,簡州貓叫西施。”
和敬把貓貓拎起來看:“兩隻都是母貓啊?”
“不,都是公的。”
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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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閉門擼貓,外麵的局勢卻在變化。
內務府覺得如今這差事格外難當:隨著嫻妃的悍然崛起,三妃三足鼎立,現在哪個都不敢得罪,不然太容易夾在裡頭被當成了炮灰。
現在他們給三妃送東西都不敢分出早晚來,必須同時三路太監出發,爭取同時到達,不給娘娘們發作的理由。
相比之下,關門擼貓的貴妃都顯得好伺候起來了。
反正她是貴妃,皇後下她先挑。
春末夏初,天氣溫熱,花香熏人欲醉。這樣好的天氣,最暴躁的人也忍不住要溫柔平和起來。
然而今日內務府總管蔣禮財簡直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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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仍舊在九州清晏禦書房磨墨。
初夏時節,她就換了一身櫻桃紅的紗袍旗裝,皇上見了隻覺美人如花,嬌的像是吹一口氣會散開的柔嫩花瓣一樣。
“這顏色好,做一身騎裝,等到了木蘭,朕帶你去騎馬。”
高靜姝點頭應了。
李玉趁皇上跟貴妃說話這個擱筆的間隙,也連忙報:“回皇上,蔣禮財來回稟鰣魚到京之事。”
皇上頷首:“讓他進來。”然後又對高靜姝道:“你來的巧,今日是有口福了。”
“聖祖爺在世時最愛鰣魚,每年都從江南運來,因著鰣魚嬌氣的很,離開水就難活,失了鮮美——還是當年曹家想出的法子,在岸邊備好快馬冰塊,冰上還要包棉被淋豬油緩凍,鰣魚一出水就放入冰中,快馬加鞭到京城隻需要三天。”
高靜姝屈指一算,愕然道:“這簡直是八百裡急報軍情的速度。”康熙爺當真是愛鰣魚啊。
乾隆點頭:“正是,因而先帝爺覺得勞民傷財,就廢止了運送鰣魚上京。朕前些年也覺得麻煩,朝中又有大事也就混過去了。今年邊境太平,又無天災,朕才動了這個心思。也算是追憶皇瑪法。”
蔣禮財進門磕頭請安,然後回稟:“今年共進鰣魚七十桶,奴才清點過,保存的極好,活魚仍有六十桶之多。”
皇上頷首:“倒難為他們。”
雖說六十桶,但一桶也不過五條鰣魚,所以數量仍舊極稀少,每年這種稀罕玩意入京,東西都是次要,而皇上賞賜的臉麵才是主要。
因鰣魚容易死,皇上也不耽擱,立刻開始了分配。
高靜姝發現,乾隆在這一點上大概真是雍正爺的兒子,大事小情都得他親手處置,雖然他政務上未必有雍正爺那樣勞模,但展示君威或是對臣子施恩這件事,絕對不會拉下。
“後宮留下十桶,太後處兩桶,皇後處兩桶,裕太妃處一桶。”說完側首一笑:“貴妃處一桶,阿哥所一桶,和敬和婉是姑娘家自該嬌養,也送一桶去。”
高靜姝給他數著,這就八桶出去了。
皇上先說後宮,概因太後是親娘,所以要展示孝道,其實並沒怎麼上心,隻是隨口給自己心裡記掛的幾處分了,然後腦子就奔著前朝去了。
鄂爾泰張廷玉,他準備好好敲打一下這兩夥人。
再嘉獎一下不摻和進去的純臣。
因貴妃在身邊,皇上就想起高斌來,他倒是兢兢業業管著戶部,一點不跟著兩夥人瞎鬨,還有富察氏,也是一心為主。
他的思緒漂開,蔣禮財不得不鬥膽問了一句:“皇上,後宮另外兩桶鰣魚……”
皇上蹙眉隨口道:“主位以上按著數分了罷了,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嗎?要你何用!”
蔣禮財要給他跪了。
按著啥數啊皇上!
兩桶魚,十條,三妃兩嬪,這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兩嬪自然越不過阿哥們,一人一條罷了,可剩下八條,三個妃子,這怎麼分?是不是天要亡他?!
然而皇上已經明顯的不耐煩了,蔣禮財隻能告退,幾乎是哭著回了內務府。
這樣簡單的數目,高靜姝還是能口算出來的,然後格外同情蔣禮財。
皇上見貴妃磨好了墨,浣過手,便親自取了案上的鐲子給她戴上:“這對兒硬紅的寶石鐲子光澤果然更好些。”
見貴妃甜甜一笑:“都是皇上的眼光好。”
皇上也覺得心情好了些。
“朕記得禦膳房裡有兩個江南來的廚子,比大膳房好些。”皇上對李玉道:“請皇後來,等到了散學的時候,再將幾位阿哥並兩位公主都叫來,今晚便在九州清晏設個家宴品鰣魚吧。”
然後拍了拍高靜姝的手:“你親去慈雲普護齋請皇額娘。”
高靜姝:……剛才我還在同情蔣禮財呢,現在我也接到了艱難的任務。
“皇上,臣妾未必請得動太後娘娘,不如等皇後娘娘來了,臣妾隨行吧。”
皇上一笑:“你隻管去,皇額娘必來的。”
高靜姝隻能戰戰兢兢去了。
誰料太後居然興致極高:“皇帝有心了,貴妃回去告訴皇帝,哀家晚宴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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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轉回來的時候,皇後已經到了。
帝後兩人正倚在窗下的榻上,邊閒閒落子下棋,邊說大選籌備之事。
高靜姝上前請安,又回了太後的話。
帝後二人相對一笑。
高靜姝好奇的不得了:“皇上不肯告訴我,皇後娘娘告訴我吧。”太後娘娘怎麼這回興致這麼高。
後宮裡的小宴,尤其是戲酒,太後多是不去的。
說是自己做妃嬪的時候陪著先孝敬憲皇後多了,如今又上了年紀,覺得吵鬨,一般都推了。
皇後招手:“你過來替我們數子兒,分出勝負,本宮就告訴你。”
高靜姝果然上前一五一十數了黑白子:“皇上贏了七個子。”
就見皇後居然打開荷包,數了七個如意狀的金錁子給皇上。高靜姝不免心有餘悸:“還好臣妾棋藝平平,皇上要下棋臣妾都推了,否則還輸不起呢。”
帝後兩人都笑起來。
直到李玉來報,張廷玉大人求見,皇上才起身由皇後親手整理了龍袍,往前頭去了。
皇後便將緣故說給貴妃聽:“當年聖祖爺運到京中的鰣魚,一年都不過五十桶鮮活的,但聖祖爺後宮中妃嬪和外頭開府的皇子們可多得很。哪怕先帝爺是皇子,後來還封了雍親王,每年也不過得三條之數——這已比很多阿哥強遠了。”
皇後伸出三隻玉白的手指:“先帝爺自己一條,當時為正福晉的孝敬憲皇後一條,剩下那一條,有過當時李側福晉的,有過年側福晉的,卻從沒有到過太後娘娘口中。後來先帝爺雖登基,卻又抄了曹家,取締了千裡運鰣魚之事。太後娘娘就依舊未曾享過鰣魚。”
“皇上初登基的三年,無改先帝之道,接著又忙朝中大事,也就今年才終於空閒下來,命江南重運鰣魚入京。”
“說是懷念聖祖爺,但皇上此舉,多半還是為了全太後娘娘的遺憾。”畢竟皇上本人是不怎麼愛吃魚的,這點他跟聖祖康熙爺不一樣。
皇上愛吃鴨子。各式各樣的鴨子都愛,甚至禦膳房從乾隆一朝起特意設了掛爐局,專門開爐烤鴨子給皇上吃。
高靜姝心裡感慨:怪不得太後興致那麼高,果然兒子比丈夫靠譜啊。太後現在肯定遺憾,李氏年氏都死的早了些,看不到她今日的風光。
不過這也得看皇上是誰。
先帝爺活的短,太後還能靠上兒子,在乾隆一朝,還是收拾收拾心態,準備靠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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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皇上定的小宴還有一個多時辰,皇後就笑著點了點桌上的名錄冊子:“可抓著你了,幫本宮一起對對秀女名錄。”
高靜姝隻笑不伸手:“娘娘彆哄我,您這是拿來定好的給皇上過目罷了。為防出錯,您跟嫻妃不是都查了三四遍了嗎?”
這秀女名錄上姓氏、年紀、旗彆尤其是後麵的父親官職都要一點不錯,所以皇後嫻妃格外上心。
畢竟皇上不會兩眼一抹黑就坐在那兒看秀女,總要先翻翻冊子,在心中取中一些家世,再看秀女本人。
尤其宗親中還有求皇上指婚的子弟,都得分配點出身合適,容貌過得去的秀女過去。
皇後坐在榻上笑,旁邊葡萄已然道:“貴妃娘娘,咱們娘娘的意思是叫您看看各家秀女呢,您的弟弟今年不是十六了嗎?總要結一門好親事不是?”
高靜姝這才反應過來。
對啊,她光記得妹妹才十二,今年不參選,倒忘了家中幼弟。八旗所有女子都得集中被皇上挑,之後撂了牌子的才能夠結親。
所以每年大選後,都是一波定親**。
京中各高門顯戶都會出手極快,穩準狠的挑好的姑娘。
結親是結兩姓之好,不光皇家,官員之家也是先取門第父兄再取女子,高靜姝此時替弟弟看看相應的人家,等秀女入宮,還能找機會親眼看看姑娘,是難得的機會。
高靜姝謝過皇後,接過秀女名冊,不過腦海中有些奇怪:便是自己一時忘了,這樣難得的機會,家裡怎麼沒有遞話進來讓她幫弟弟看看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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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
蔣禮財拉著李玉都快跪下了。
“哎呀我的好哥哥!”
李玉連忙把他推開,撫平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
“你一定得幫幫老弟我啊,在皇上麵前討個主意,三妃娘娘的鰣魚到底怎麼分?”
見李玉老神在在抱著手,蔣禮財開始撩袍子:“哥哥哥,我真的給你跪下!”
李玉見蔣禮財真的急成了個老母雞,咯咯咯的,也就停止拿架子,招手:“附耳過來。”
“這話咱們都是奴才,自然不敢追著皇上問啊。可有主兒敢問。”
蔣禮財瞪大眼。
李玉笑道:“你不知道,方才在裡頭,貴妃娘娘直接就問皇上來著,今日這小宴每人一條的鰣魚,是從個人分得的裡頭扣,還是吃皇上的份例。”
蔣禮財險些沒噴出來,這位主還真是什麼都敢問。
不過貴妃要是不問的話,蔣禮財還真不敢動皇上那五桶,準備從各位主子處扣,阿哥所總共一桶,每位阿哥一條,今日吃完就算完了。
畢竟皇上剛才說的是大膳房烹飪不佳,用禦膳房的大師傅而已,可沒說用自己的魚。
“貴妃娘娘這一問,咱們萬歲爺就笑了,說本想讓各人吃各人的,貴妃偏問到他臉上來,那倒不好這樣小氣了,就都從萬歲爺的份例裡走吧。”
李玉笑眯眯:“皇上還故意說給貴妃娘娘呢,說隻有貴妃的鰣魚不走皇上的份例,從分給高大學士的那一桶裡扣!”
蔣禮財啊了一聲:“真扣啊?”
李玉一把拍掉了他的帽子:“你今兒是真的傻了?當然不能夠啊。況且高大學士家裡本就人少,正好五口主子,你扣了叫誰不吃呢?隻怕貴主兒明兒就要拆了你內務府總管的院子。”
蔣禮財狂點頭:“是是是,我今日是急傻了。”
然後又跟李玉狂作揖道謝。
隨後就尋了在殿外候著貴妃的問喜,稱兄道弟托付了一二,還給了問喜一個精致的鼻煙壺,問喜又尋空給木槿使了眼色將此事說了。
等高靜姝聽到這好幾手的消息,不由笑了,立刻道:“皇後娘娘,我跟你說個有意思的事情。”
蔣禮財要是知道估計得哭出聲來:要早知道貴妃立刻禿嚕給皇後,他何苦拜托這一圈欠人情啊,直接進去回稟不就得了嗎!
高靜姝掰著十個手指頭算:“兩桶魚十隻,愉嬪舒嬪各一條後還有八條,怎麼也沒法分,要不是兩個人拿三條,一個人兩條;要不就是一個人四條,另外兩人各兩條。”
總之是抬舉一個人或是兩個人的區彆,總均分不了。
“這簡直是二桃殺三士啊。”
皇後莞爾:“蔣禮財倒是賊滑,知道這話隻有你能去問皇上。”然後又低聲提了一句:“不過皇上去見張大人了,若是回來神色不喜歡,你可不要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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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覺得自打他見完張廷玉回來,繼續看秀女名錄的時候,貴妃就總是暗戳戳打量他。
“怎麼?有事要求朕?”
皇上想的卻是高氏女求了太後入宮一事。
聽說高家三房被削回包衣,改換高麟之女入宮時,太後就跟皇上說了此事:高麟可不是白身無官的三房,他的女兒入宮就不是小事了。
皇上思慮後還是同意了。
因高斌高麟雖都是大學士,但人人都看得出高斌比其兄更加簡在帝心,重華宮茶宴上有他卻沒有高麟。
高氏兄弟不睦,高麟想方設法要再送一女入宮,皇上覺得也可,正好敲打一下高斌。
讓他不要仗著皇上更信重他,宮裡又有貴妃就放縱起來。
作為臣子,總不能高枕無憂,要時時刻刻謹慎小心,鞠躬儘瘁為皇上辦事才好。
這些是帝王心術。
可此時皇上看貴妃期期艾艾的,忽然有點心軟。
罷了,也不必非得高麟女兒入宮,平時朝政上多敲打高斌就是了。
誰料貴妃開口卻是:“皇上準備怎麼給三個妃子分八條鰣魚?”
皇上一怔:“你圍著朕看來看去,就為了問這個?”
見貴妃眼巴巴點頭看著自己,皇上搖頭無奈道:“這有什麼要緊嗎?從朕這裡加一條過去,共九條,平分了一人三條就是了。”
見貴妃怏怏,皇上立刻明白過來,伸手叩著桌子:“朕知道了,你這是等著看三妃分鰣魚不均的熱鬨是不是?”
高靜姝立刻喊冤:“皇上怎麼這樣想臣妾,臣妾最熱愛後宮和睦了。”
帝後又一起失笑。
皇上轉過頭去皇後:“最近嫻妃給皇後幫了不少忙吧。”
皇後含笑點頭。
皇上就道:“那皇後看,該怎麼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