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威脅(1 / 2)

馬齊看著跟前垂手而立的傅恒。

“皇上讓你去查高斌的賬,你務必上心,他從先帝爺起就在江南一手遮天,不是個好招惹的。”

“是,侄兒明白。一切皆從聖心。”

馬齊因為太過滿意傅恒的回答,笑得太為欣慰,忍不住咳嗽了一陣子才道:“皇上讓你從宮中戍衛之職調入朝中,我本還在擔心你被攪進黨爭,如今你進了戶部安心查賬,我倒是放心了。”

傅恒一挑眉,頗有些不以為然:“鄂爾泰大人年後病了兩場了,居然還不肯放手保養,跟張廷玉大人鬥的居然更凶了。”

馬齊歎息:“哪裡是他不肯放手,是箭在弦上放不了手啦。他眼見身體不行,身後的門人黨徒都害怕將來他撒手人寰,被張廷玉的人全麵乾掉,自然要趁現在奮力一搏。”

“可惜他們打的倒是熱鬨,忘了皇上的心思。”

馬齊目光懷念:“我曆經三朝,揣摩了愛新覺羅家三代皇帝的心思。”

“康熙爺自幼曆經磨難,擒鼇拜平三藩,那時漢人對咱們滿人抵觸又強烈,於是聖祖爺是牟足了勁兒要做個好皇帝,向漢人證明‘夷狄也能成為聖明君主’。”馬齊語氣激動起來:“許多人說聖祖爺太過好名又性子嚴厲,卻不知聖祖爺卻也十分有情,有時竟似平民百姓之家一般。我還記得,那時候跟著聖祖爺出巡,他給宮裡各位娘娘送回當地土儀報平安,還眼巴巴催著她們回信說思念自己呢。”

馬齊捂著嘴又嗆咳了兩聲才道:“先帝爺又是另一番樣子了,他不好名卻務實,蒞政之勤,從古未有也。你不知道先帝爺在位的十三年,總共發了多少奏折和部本,當真是朝乾夕惕,做了許多實事。”

馬齊沒說,就是先帝爺這脾氣吧,有點暴躁,愛恨太過分明。

“這兩位皇上,我做官時也總能摸到些脈絡,不至於犯錯,平平安安到了今日,也算有體麵。”

他神色嚴肅起來:“可唯有皇上,我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在治國正事上頭,當今未必比得過聖祖爺和先帝爺,但在駕馭朝臣做皇帝這件事上,當今皇上才是真正天賦卓絕。他看待朝臣,就如同馴服馬匹,毫無真意情分,隻在乎聽不聽話好不好用。”

馬齊說著都覺得畏然:當今真是天生的孤家寡人,天生的皇帝。

“鄂爾泰與張廷玉兩黨再這樣鬨下去,必然沒有善終,你可不要摻和進去。”

其實這個道理,這兩人也未必不知,隻是人在局中,便不得不爭了。

馬齊蒼老的手拍著傅恒的肩膀:“你父親去的早,而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還能為富察氏撐幾年,以後富察氏的擔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你一定要謹言慎行,恭敬侍上。高佳氏不倒,高斌不倒,你決不能犯錯倒下!皇後娘娘至今還未有嫡子,必得有穩固的母家才好。”

“傅恒,你要記住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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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宮外政局如波濤洶湧,圓明園的日子仍舊是一片燦爛錦簇。

鰣魚宴是五月初二,再過兩日就是五月五端午。

就算是緊趕慢趕,因著大選的繁瑣鄭重,來不及操辦,仍是隻能定於端午節之後。

好在圓明園中,端午無甚祭祀大事,皇後也不至於百上加斤。

五月初五這日一早,皇後就命人給各宮送櫻桃、桑椹、五毒餅,內務府又忙著送各種餡料的甜鹹粽子。

空氣中都是粽葉的清香。

其中最好的粽子、櫻桃、桑椹為正供,要供在佛前,請佛祖嘗鮮。

高靜姝晨起請安回來,便自己進了萬方安和館的小佛堂,安安靜靜跪了兩個時辰,默默給貴妃上香上貢,希望她已然去向更好的那個世界。

希望她遇到與她同心的意中人。

會有更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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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要不要去看看福海的賽龍舟?若不愛那麼鬨騰的地方,還有彩芳廳那裡,這幾日都演‘屈原沉江’戲文,許多嬪妃去看呢。”紫藤聽林太醫的話,常勸著娘娘往外走。

高靜姝搖頭:“外麵可曬了。”

紫藤笑道:“也好,那便在屋裡走走也好。”又拿出一雙虎頭鞋來讓主子換上。宮裡也隻有這一天,宮眷們也跟小兒一般穿著虎頭鞋走來走去。

逢端午節慶,阿哥們都是能回各自額娘宮中請安用膳的。

愉嬪早早就回明了,堅決表示讓五阿哥在貴妃處用膳,自己來陪同即可。

等永琪到了,愉嬪一見更是感動。

她因聽說了貴妃已經給五阿哥送了一身端午的鞋襪,自己雖然也給兒子親手做了一套,但還是忍著沒送。

誰料今日一見五阿哥的虎頭鞋,竟跟內務府做的嬪位虎頭鞋極像。

貴妃笑道:“咱們難得穿虎頭鞋呢,我就想著你們穿母子鞋,瞧著多有意思啊。對了愉嬪,我聽說純妃嘉妃都親手給兒子做了虎頭帽虎頭鞋,你怎麼倒忘了給永琪做?好在這也不複雜,趕一趕就出來了,你回去補給我們永琪啊。”

愉嬪眼睛都要濕了,連忙道:“娘娘說的是,是我手腳慢,算來晚上才能做好,到時候給永琪送了去。”

高靜姝就抓了永琪的小手晃著玩:“對啊,旁的阿哥都有,永琪也得有。”

等用過膳,高靜姝便說吃了補藥要午睡,讓愉嬪帶走永琪回永和宮玩一會兒。

愉嬪抱著兒子不撒手,細細問了他近來阿哥所可有委屈,然後道:“永琪,高額娘對你也很好,以後你要聽她的話,也要孝敬她。”

永琪用力點頭,然後又道:“兒子知道。三哥還來嚇唬兒子,說高額娘是因為自己沒兒子,才對我好的,等以後有了自己的兒子,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愉嬪笑著望著兒子黑亮的眼睛:“永琪那麼聰明,才不會相信他是嗎?”

“是,皇阿瑪和額娘都教過,要對哥哥恭敬,對弟弟友愛。以後高額娘要是有了兒子,就是我的親弟弟一樣,我會保護他,不叫三哥搶他的東西。”

愉嬪親了親懷裡的兒子,雖然胳膊沉甸甸的酸楚,但卻是無論如何不舍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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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上跟康熙爺一樣,是個不喜歡蹲在紫禁城,喜歡三山五園跑起來的人。

所以全國上下的重心都得跟他一起跑,他說在圓明園大選,整個內務府就得來圓明園支應。

高靜姝羨慕壞了:她怎麼就不能穿成皇帝呢。

不過這樣的夢想,真是連夢裡都不敢說。

大選過後,新入宮的宮嬪共九位,都由皇後分了宮室。隻是她們暫時也見不到自己紫禁城裡的宮室,此時都一並被安排進了圓明園東彆院的瑞應宮內,皇後指了幾位內務府姑姑,教授新人規矩禮數。

高靜姝覺得,除了請安的時候,感覺靠門邊上坐小板凳的人又多了一串外,其餘對她並無影響。

皇後並沒有往鐘粹宮再安排其餘的人。

連她那位堂妹,也隻分到了暫無主位的延禧宮偏殿去住。高欣滿不滿意高靜姝不知道,她卻是滿意極了。

新人入園後,皇上還特意因此走了來想看望貴妃,正巧遇到貴妃被紫藤勸出門去了。

柯姑姑就對皇上道:“貴主兒這幾日瞧著倒還平和,隻是常拿了一本書發呆,皇上要不要看看?”

皇上翻開案上書,隻見其中夾了些已然微微發黃的朵朵梨花。

細看這一頁,便見是一首《春怨》: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皇上輕輕歎息。

半晌合上書對柯姑姑道:“朕撥你過來,就給朕上心,看顧貴妃。”然後自行離去。

高靜姝從外麵轉悠回來,聽說皇上來過,連忙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詩集,果然幾朵梨花跟自己之前擺的樣子不同。

她慶幸極了:太好了太好了,不辜負我天天對著這本書發呆,終於被皇上發現了!

表達完對堂妹入宮“幽怨”的貴妃,就繼續優哉遊哉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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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端午,京中的天氣就越發熱了。

於是五月底,新人剛入宮,皇上還一個都沒召幸,就擬啟程奉太後往熱河行宮去。

熱河行宮就在往木蘭圍場去的必經之路,從行宮出發,就算是聖駕慢慢挪動,過去也不過三四日的功夫。

皇上特意來請太後的意思:“今年朕是準備多放些心思在蒙古諸部上,不若早些出發,也省了天氣再熱起來,皇額娘在路上煎熬。”

太後自然無有不允,又問道:“新人入宮,皇上要帶誰去行宮伺候呢?”

皇上的目光微微凝住,似在思索。

片刻後道:“既然是與蒙古諸部會麵,便帶上博爾濟吉特氏和塔塔爾氏。”其實這兩位蒙軍旗出身的宮嬪,人家是有封號的,一個景貴人,一個穆常在,然而皇上已經分不清當年隨手指的這些封號,索性隻用姓氏稱呼人家。

太後點頭:“這自然是要帶的,可博爾濟吉特氏也是三年前入宮的了,今年入宮的新人皇上不挑兩個隨侍?”

皇上隨意一笑:“不必了,都送回宮中吧。”

太後捏著佛珠:“也好,橫豎中秋前也要回紫禁城去,讓新人們先回去宮裡熬一熬心性也好。”

主位們一貫是跟著皇上到處遷徙的,尤其是目前這些主位還都不算年老,都頗為有寵。

高靜姝也開始收拾行裝,同時把西施和貂蟬托付給平常在,趁現在戀戀不舍的抱著囑咐:“簡州也留給你了。貓貓都可喜歡那孩子了。”

平答應笑著應下:“娘娘放心,我一定把簡州和西施貂蟬都照顧的好好的,等娘娘回來。”

皇上等人離開圓明園後,這些不得去熱河行宮的妃嬪都會被送回紫禁城,高靜姝便道:“你有什麼事兒找海棠便是。一時銀錢不湊手,也不要再悶不吭聲。”

鐘粹宮四個得力的二等宮女:杜鵑如今發展情報工作,臘梅因體格問題主要負責守護門戶,春草跟海棠兩個,就帶著木槿的影子,小心聰明,所以一個跟來了圓明園,一個就留在紫禁城看門。

平常在默默無聞的,吃了虧也不吭聲。

還是有一回高靜姝去找她看貓,才發現大膳房送給她的點心,竟都是芝麻燒餅花生酥之類又簡單又便宜的,一日四道的數目倒是沒少,可幾乎連糖都不給放一勺。

實在是太糊弄人。

平常在之前做了好幾年答應,日子過得一向緊巴巴,正餐還顧不過來,自然不會為了要點心去得罪大膳房。

還是紫藤將點心直接裝了回去問大膳房:“平常在好歹是常在小主,上回我來給主兒要點心,還聽說你們給住在九州清晏圍房裡的魏答應送蟹粉酥和蓮藕蜜糖糕,怎麼平常在吃的反不如一個答應?”

大膳房的人很想說實話:因為魏答應得寵啊,現在她可是九州清晏答應裡麵頭一份。

可這種潛規則,能乾不能說,尤其是麵對貴妃身邊的紫藤姑姑,更是隻能連連道歉,然後裝了些精致點心過去。

平常在來道了一回謝,高靜姝就道:“我知道你省事,也不愛要吃要穿的,但我聽說,他們慣會弄些不像樣的飯菜來搪塞省事的人。”

什麼夏日裡蔫了的蔬菜啦,冬天燉久了老的跟皮筋一樣的羊肉啦,再或者就是結著一層白色豬油花一看就冷了不知多久的飯菜。天長日久的吃下去,身子都要給熬壞了。

平常在倒是習慣了,說做宮女的時候,連睡覺姿勢都是一定的,飲食上更是許多東西都不能吃。

高靜姝想了想貴妃的宮女生涯,她以包衣入宮,名義上做宮女那幾年也沒過過這種日子,她那時候吃的就是寶親王的份例……

經此事後,平常在倒是更常來她跟前走動了。

閒來也常做些針線給貴妃和五阿哥。

今日又來幫著貴妃整理行裝,因又悄悄對貴妃說道:“聽說除了兩個蒙古妃嬪,皇上這回去木蘭,嬪位以下就隻帶了魏答應。”

對魏清雨的得寵,高靜姝是很有心裡準備的。

反而對於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麼得寵而有點意外,皇上至今還沒給她分宮室。雖說在這一批答應裡最寵愛她,但此番帶她去木蘭圍場,用的理由居然是:魏答應曾經服侍過皇後,針線又好,帶了去伺候皇後。

高靜姝發現,乾隆這個人死要麵子。

他雖然一批批的換宮女答應,但又不肯給正式編製,免得外頭朝臣議論他好色。就算抬舉這些答應,也都會找個譬如伺候皇後伺候的好,或者品德好之類的名頭再塞進後宮,從來不說是因為自己的寵愛。

他可不要一個因寵失正的名聲。

於是魏答應雖然能隨行木蘭,但還是作為半個宮女去的。

平常在見木槿收拾了許多披風,便點頭道:“聽說木蘭的夜裡頗涼,娘娘是該多帶幾件夾衣,否則越是夏日染了風寒,越是不容易好。”

然後又問道:“高常在此番不能隨聖駕,難道不曾來求娘娘?”

話音剛落,隻聽外麵問喜進來報:“回娘娘,高常在求見。”

高靜姝放下懷裡揉搓的西施,笑道:“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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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欣入宮後被封了常在,皇上還沒有給封號。明明是鑲黃旗大學士之女,倒是與漢軍旗的陸常在一個待遇。

高欣頗為鬱鬱。

更讓她不快的是,自打新入宮的妃嬪去拜見皇後那一日起,她最常聽的一句話就是:“果真是貴妃的堂妹,眉眼處有幾分貴妃的樣子呢。”然後下一句就是:“隻是不如貴妃娘娘多矣。”

多矣?高欣覺得,就算不如,也不至於加個多矣吧!

哪怕自信這些人隻是在奉承貴妃,高欣還是聽得都要內傷了。

高氏一族這一代的女孩子裡,除了早早進宮她沒見過的貴妃娘娘,其餘的人,皆是不如她生的貌美。

三房四房縱有幾個好容貌的女孩子,但家裡破落,女孩子又多,自然不及她讀書識字,頭麵光鮮。

最讓她的得意的是,貴妃的嫡妹,二房的高靜容,隻是個秀麗文靜的小姑娘,雖知書達理,但容貌上照她差著好大一截。

她是一枝獨秀慣了。

結果入了宮,她深覺受打擊。

養移體居移氣,宮裡的妃嬪都是養尊處優捧出來的,

人這東西就怕比,單挑出來,高欣也是個極出挑的美人兒,可放在後宮眾人中,她登時就淪為平庸。

新人第一次給皇後請安時,皇上也到了。

滿屋子加起來四十幾個妃嬪,擠擠挨挨花團錦簇似的,一下子就分出了高低。

她不說比彆人差,但也不出挑,起碼皇上的眼角半點也沒掃到她。

高欣咬牙堅持,否認自己容貌不過關,認為是常在的衣裳太素:宮中以青、碧為賤色,所以宮女常著此色。主位娘娘偶爾才會穿,還都是稀罕的天水碧等色才肯上身。

可貴人以下的小主,就隻能穿穿這些顏色,跟紅黃搭邊兒的,除了上頭賞的,否則想都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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