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二人陸續落子,貴妃暫且無事,還帶了一本遊記來,自己倚在一旁看。
皇上邊看著棋盤邊對皇後道:“傅恒這些日子也忙的很,等到了木蘭,都住著帳殿,彼此方便些,朕叫他給你請安去。”
皇後父親早逝,想見也無可見,隻有弟弟可以安慰一二。
高靜姝在旁聽了心中一動,正巧李玉捧著麻姑獻壽的茶盤進來,她就起身上前,親手端了茶遞給皇上。
皇上一見貴妃放下自己的閒書,親自奉茶,眼睛又眨呀眨的,就笑道:“皇後,朕與你打個賭。貴妃是有事要求朕,否則再不會這樣殷勤。”
皇後的目光也在高靜姝臉上落了一下,然後抿嘴笑:“臣妾不賭。”
“說吧。”皇上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高靜姝便帶了點赧然道:“等到了木蘭圍場,臣妾也想見見阿瑪。”
皇上一笑:“一盞茶可以換見一次阿瑪,你若再給朕去切個橙子來,朕便許你也見見弟弟如何?”
高靜姝剛答應下來,皇後就笑道:“皇上哄你呢。皇上昨兒還跟我說起,選了你弟弟入鑲黃旗的鑾衛隊,就跟在傅恒後頭,大閱當日,皇額娘攜諸位妃嬪也在帳中觀看,你自然能見著的。”
皇上大笑:“皇後,難道朕要來的橙子你不吃不成?”
皇後莞爾:“還是叫宮人去切橙子吧,弄得一手汁水黏膩的很,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貴妃愛乾淨。”
李玉多麼靈,聽到這話早就叫宮女去切橙子了。
誰知橙子還沒到,外麵小太監就跑進來報:和親王、高大學士、傅恒大人、高二公子一並在外頭求見。
饒是皇上都是一怔,這三波人是怎麼湊到一起去的。
皇後帶著貴妃起身避到內室多寶閣後麵,太監們又抬來一扇楠木雕花的屏風擋著,不過兩人仍舊能聽見外頭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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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剛命叫進,就聽見和親王闖進來的聲音,口中還在嚷嚷道:“皇兄,這世上沒天理了,居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毆打親王!”
皇上忍不住扶額:“你安靜些說,京中有爵位者跟來的也不少,是毆打了哪個親王?”
和親王理直氣壯:“毆打了我這個親王!”
皇上按住自己內心“打得好”這個聲音,準備垂問一下是誰為民除害,毆打了和親王。
而那邊高斌已經跪下請安兼請罪了。
皇後與高靜姝坐在屏風後麵,聽完了整個過程。
說來也巧,高恪被親爹勒令去好好練習騎馬,於是隻得尋了熱河行宮外圍的空地去練習馬術。
熱河行宮建的巧妙,四麵八方都各有景致,其中西麵綠草如茵,仿照的正是蒙古草原風光。高恪便向那裡練習騎射去,結果正好碰上了正在彎弓射鳥的和親王。
和親王那是什麼嘴啊,看高恪這樣,站在樹下哈哈大笑:“馬上麵掛塊肉的話,狗都比你騎得好。”
見高恪縱馬過來,他用手搭在額上做張望狀,繼續道:“喲,還長得白白淨淨跟個丫頭似的,怪不得繡花枕頭一個呢。”
高家人都知道,繡花枕頭是二爺的禁忌詞彙。因老爺但凡惱了就這麼罵二爺。所以二爺平日脾氣再好,一聽這個詞兒都要炸毛。
高恪並不認識和親王,見這個一身騎裝的人反複開口嘲諷自己,就由小廝扶著跳下馬。又想著這幾日被阿瑪反複吊打的委屈,熱血上腦,偏又不會拳腳,就一頭撞過去,把毫無防備的和親王撞了個仰倒。
和親王素來不講究,出門不愛帶正經護衛。
也是他在京中名聲響亮,所以人人認得避著他走,沒想到真遇上一個隻在家裡玩樂,不認識他不說還敢打他的愣頭青。
唯一跟著和親王的一個小廝都嚇呆了,一時手腳都不會動。
還是和親王自己爬起來的。
和親王多少年沒吃過虧了,當場就火了,擼起袖子要打人。
高恪的武實在是慘不忍睹,要不然也不能使出鐵頭功撞人。和親王再如何紈絝,也是雍正爺的兒子,當年被親爹進行過嚴厲的愛的教育。
高恪雖不認識他,但見事不好,自然要跑。
還好他出來練馬倒是帶了四個小廝——負責扶著他上下馬和牽韁繩的。
小廝們見主子要挨打,自然要護著。一時竟然跟和親王糾纏了起來。
倒黴的傅恒大人就是這時候路過的。
他是侍衛統領,既認識和親王也認識高恪,隻得居中調停又命人將高斌請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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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第一次看到高斌有些狼狽的樣子。
從跟著父皇開始,高斌一直是個很能乾很穩重的形象,原來也會被兒子折騰到無奈啊。
皇上都有點惻隱之心了。
不過惻隱到一半,又看到自己弟弟一臉二五八萬的痞子模樣,不由頭疼的很。
都是弟弟,自己跟貴妃的弟弟怎麼都不這麼省心!主要是對照組傅恒正風姿卓絕的立在那裡,皇上又想到凡交給他的差事傅恒都能漂亮的完成,就算不為了皇後,皇上也要越發倚重的。
於是傅恒在這裡一戳,顯得另外兩個鬥雞似的人更慘不忍睹了。
高恪因為被阿瑪按著給和親王叩頭請罪過了,此時一張漂亮的臉也漲的通紅,很是不省心的樣子。
最後皇上隻能各打五十大板,讓和親王以後出門必須著親王服製,要不就帶上護衛,並免了高恪今年進鑾衛隊的名額,隻說明年考察再用。
高恪出門後,見和親王對父親冷哼了兩聲這才鼻子朝天走了,不由忐忑看著高斌:“阿瑪,我給您惹事了嗎?”
看起來都快要哭出來了。
高斌看著幼子,忽然就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家。”
大概真是傻人有傻福,他絞儘腦汁想了一晚上,怎麼能在不得罪皇上的前提下將兒子撤出鑾衛隊,還沒拿定最穩妥的主意,兒子就把和親王頂了一個跟頭,自行安全撤離。
而且……高斌想了想現在的朝中局勢與和親王的為人,不錯,兒子頂的這個人選實在是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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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在皇城內距離產生美不同,在熱河行宮和木蘭圍場,隨行的朝臣們都被壓縮在了一起,又涉及跟蒙古諸部的溝通談判流程,黨爭自然越發激烈。
高斌原本在戶部也罷了,可如今剛調任吏部尚書,天下官員的調度都在他手裡。
張廷玉也好,鄂爾泰也好,兩黨都已經明著暗著拉攏他無數回了。
若是他再不選一個邊站,激流之中,很容易被兩邊人馬一起踩下去。
可上麵又有皇上虎視眈眈——把高斌提上來管吏部,就是為了讓他做個純臣的,他要是跟哪一邊扯上關係,都會徹底失去聖心。
在這樣一片兩難的旋渦之中,高斌借兒子得罪和親王一事,做“焦頭爛額”狀,上門親自致歉兩回。
和親王是什麼人啊,他正在家裡生悶氣,覺得皇兄拉了偏架。
自己被人頂一個跟頭,居然隻將這人撤出八旗閱隊就算懲罰?
氣得他在皇上跟前嗷嗷嗷,隻道高恪這人騎射很差,本就不配入閱隊。
他說的倒是實話,無奈和親王在皇上處人品信譽幾乎為零,根本不相信他。
高斌倒是深信他,覺得和親王給兒子的評價很中肯,可惜高斌信了也沒用。
這把和親王給噎的,於是高斌這位大學士親自來了兩回,他都不肯見,隻把人撂在門廳。
和親王到底是皇上唯一一個弟弟,日日來往撞木鐘求情辦事,亦或是送各色請帖的親貴之家極多,都見到了可憐的高大學士孤身等著門廳處,煢煢孑立,神色黯然淒惶。
這事兒在京城也就傳開了。
高斌心裡十分感激和親王不肯見他,讓他能有機會多跑兩趟。
不單如此,他之後又加緊一係列行動。
到了木蘭圍場後,他再次跟皇上請罪,說是兒子打了親王實在有罪,自己已經給了他一頓板子,請皇上再罰。
皇上對他的認錯態度很滿意,心聲正是:沒錯,朕可以寬宥你,但你自己得知道分寸,和親王再不著調也是朕的親弟弟,你兒子打了他,朕可以抬手放過你,但你自己若是就這樣混過去了也不像話。
乾隆正是那等,我心裡有個標準,但我不隻不說,甚至還可能反著說的人;同時還是我可以忽悠你,你卻不能信,必須猜出我心意的這種君王。
簡而言之,口是心非最難伺候的那一種。
高斌兒子之事,當日他有點煩和親王,又知道皇後貴妃就在後頭,就沒有重罰,可高斌要也不當回事,他可就惱了。見高斌這樣誠惶誠恐,百般低頭,皇上就在心裡把他的分數加了回來。
之後聽說高斌又托關係請人去和親王跟前說話求情不說,還尋了國子監給兒子捐了一個監生,立馬外放出去做一個窮鄉僻壤的縣令。
皇上這才覺得此事了了:正是,和親王的脾氣,把惹了他的人送出京才能算完呢。
否則還要來皇上跟前呱呱呱。高斌這樣懂事,提前把自己兒子踢出京城,皇上心裡的小紅筆又加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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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高斌來說,踢這個次子出京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中托付的人。
托去給和親王說情的,自然是皇親國戚,滿洲大姓,是鄂爾泰的親戚,而國子監那邊掌著監生名額的,卻是張廷玉的門生。
兩黨都以為賣了一個人情給高斌,以後必然用得上,所以暫時倒不逼著他站隊了。
而對皇上來說,雖知道高斌跟兩黨人士打了一回交道,甚至欠了一個人情,也不曾動怒:畢竟他太了解自己混不吝的弟弟了,身份貴重脾氣極大,高斌怕了和親王,要尋人托關係把兒子送出京城躲躲也是應該的。
高斌畢竟多年未在京城,要不托人,也辦不了這些事。
於是高斌借著這一件事,長袖善舞地暫時平複了跟兩黨之間的緊繃關係,卻又不曾勾起皇上的疑心,順手還給次子擺平了麻煩撈了個監生,可謂是一舉三得。
雖然一切順利,但真辦成後,他還是覺得心力交瘁。
命府裡兩個師爺跟著幼子出京上任後,高斌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在心裡盼著黨爭儘快出個結果。
眼見得皇上對兩黨之爭的耐心要告罄,高斌深知將來的一兩年將是風雨飄搖。
高斌在家裡掐著手指算算:長子窩在工部,幼子送出去了,幼女還小,三年內不會大選也不會嫁人,高斌琢磨了一圈兒,唯一擔心的就是宮裡的貴妃。
雖說上次短暫的交流給了他一定程度的驚喜,覺得貴妃有了些大局觀和家族觀(僅限於他們二房的家族觀),但未來朝局動蕩,他還是想當麵再提點一下貴妃。
高氏父女不約而同的想見對方一麵,然後給對方提個醒。
隻是他們兩人都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麼快。
還是和親王送給他們的。
到了木蘭圍場,自然飯菜就多野味。
然而高靜姝覺得野味不乾淨,也曾親眼見過現代醫學那麼發達的情況下,還難以控製因野味而起的瘟疫,於是並不願意吃那些珍貴少見的野物,尤其是風醃果子狸這道菜,簡直是敬謝不敏。
並且告訴五阿哥的乳母,阿哥年紀小,不許喂野味。
好在阿哥公主們飲食一向清淡,也不太見這些東西。
她不但不吃,也不讓皇後吃,皇後都忍不住笑道:“你竟管到本宮的膳桌上來,這話你說來是好心,卻不能傳出去,否則又要有人去皇額娘跟前說你僭越了。”
高靜姝表示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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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高靜姝對著自己的流水牌選的幾道菜:羊肉片川小蘿卜、鴨丁溜葛仙米、炸春卷、黃韭菜炒肉、熏肘花小肚、鹵煮豆腐。
其餘的就按照份例由著膳房搭配。
在木蘭圍場這個點菜法,是個極大的臉麵。因木蘭圍場不甚方便,旁人無不是按著大膳房的單子來用膳,偶爾換個菜都得拿銀子去換。
聽說博爾濟吉特貴人已經吃了好多天的炙羊肉,把人家一個蒙古人都給吃煩了,拿了銀子去,表示給做個羊肉湯或是羊肉煲,總之彆再放辣椒麵兒大火烤羊肉了,給多加點青菜!
高靜姝也是忽然想吃四川泡菜裡麵的酸蘿卜,於是點了一道羊肉片川小蘿卜。
果然羊肉鮮美多汁,酸蘿卜爽口脆嫩。
皇上就是這時候來的。
貴妃帳內不由一片慌亂,眾人服侍著貴妃漱口,然後又連忙給換了外頭披著的一件外裳,恐沾了食物的氣息麵聖惹了皇上不快。
高靜姝心道:皇上一般不趕著飯點兒啊。等行過禮後,見皇上臉上略有為難之色,高靜姝更覺得蹊蹺。
隻是她從來不愛跟皇上玩你演我猜這一套,直接問道:“皇上有事尋臣妾嗎?”
皇上伸手握住她的手:“朕打算讓你阿瑪明兒就進來看你。”
高靜姝訝然:這才剛到木蘭圍場沒幾日呢,按理說外頭應該正忙著,何苦急在這兩天?
再看皇上神色有些難言之隱似的,龍爪還握在自己手上表示安慰。高靜姝嚇了一跳:“是不是阿瑪得了急病?”
很快高靜姝才搞清楚,自己跟高斌的會麵機會,原來是弟弟高恪貢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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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如願以償,把兒子撤出了八旗鑾衛隊,然後又以得罪和親王為名給兒子送出了京城,直接送到江蘇下屬一個極偏僻的縣城當縣令去了。
江南那塊高斌可太熟了,早已跟兒子上頭三層領導都打好了招呼,就準備讓兒子在窮鄉僻壤紮根,去去嬌氣不說,越是貧困鄉鎮越容易出政績,到時候好評個上等。待得在外麵曆練幾年,京城風雨平息就可以回來鑽營個京裡的清閒官職。
高恪雖不理解親爹的苦心,但他心性單純,覺得此次是給阿瑪和高家惹了禍,說不得宮裡的姐姐也要受牽連,所以根本不敢爭辯,順從的表示自己願意被發配。然後跟額娘抱頭痛哭一場,坐上了往碼頭去的馬車。
每日要走水路出京的官員和商戶不少,碼頭很熱鬨。
高恪剛下了馬車,沒走出三步路去,早早躲在旁邊馬車上和親王就跳了下來,當場把他頂了出去,讓高恪一個大馬趴趴在了碼頭上。
眾人皆驚——因為和親王這回是穿著親王服製來的。
碼頭上嘩啦啦跪了一片,隻有和親王得意的站著,哦,還有高恪可憐兮兮的趴著。
皇上歎氣:“朕也沒想到和親王那麼渾。明明朕都替他們斷了公賬,也罰了你弟弟,你阿瑪也已經三番兩次上門致歉過了。他竟然還奔襲百裡路跟了過去,搶在碼頭前麵埋伏著,竟非要把那次的賬頂回來為止。”
怪不得這幾日沒見著和親王,皇上還隻覺得自己耳根清靜呢。
高靜姝:……
皇上語氣更軟和了些:“聽說你弟弟雖然磕破了頭,但沒破相,朕已命紫禁城的太醫就近去給他診治了,你阿瑪也送了個大夫去,跟著他上任去了。”
反正高恪是哭著上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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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幼子在碼頭被和親王“暴擊”一事,高斌以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見到了貴妃。
隻見柯姑姑非常體貼地避了出去,她也聽說了此事——要是裡麵高氏父女想背後嘴一嘴和親王,有她在場多不好啊。
屋內,高斌開口便直接道:“恪兒的傷勢無妨。我有旁的要緊話要囑咐娘娘。”
高靜姝點頭:“我也有話要告訴阿瑪。”
高斌示意她先說,高靜姝便將大阿哥側福晉威脅她之事告訴高斌,見高斌麵上浮現的不是緊張而是冷淡不屑後,高靜姝就放心了。
“那阿瑪有什麼事兒要囑咐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