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爭寵(2 / 2)

圓明園的禦河水如玉帶彎曲。

龍舟行了一會兒,便停在視線最闊朗一處。此時八月中秋,湖上荷花幾乎已然完全凋零,此地的枯葉也已經被拔光。

倒是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颯颯,幾隻水禽、白鶴嬉戲其間。

此時湖邊忽然飄出一葉扁舟,因這小舟通體塗了暗黑色,絲毫不顯眼。所以倒顯得上麵站立吹笛而舞的女子似淩波踏水而來。

小船停留在離禦船頗遠的地方,看不到麵容,隻能看到剪影——倒不是不想過來,而是禦船龍舟周圍的小船上都是護衛,護衛們一看到有船忽然出現都站起來了。不管是什麼船什麼人,要接近必然要搜船搜身,那就毫無美感了。

還不如就這樣遠遠的舞蹈,讓皇上看的朦朧曼妙。

後宮眾人一見就知道,這肯定是新鮮的爭寵花樣,除了發酸外倒沒有吃驚,唯有高靜姝,因方才在思索事情,驟然一見嚇了一跳。

她這一動一驚,嫻妃立刻察覺:“貴妃,你沒事吧?”

旁邊愉嬪也連忙轉頭伸手想要攙扶。

高靜姝搖頭:“沒事。”

嫻妃這才放心,喝了口酒給自己壓驚。

就聽貴妃繼續道:“就是忽然一見這人飄出來,嚇了一跳,以為水鬼上岸了呢。”

嫻妃一口酒就噴到了貴妃的裙子上。

愉嬪也憋著笑,連忙用自己的手帕給貴妃擦裙子,一時哪裡還擦得出來。

高靜姝轉頭看嫻妃。

嫻妃立刻道:“我賠你一條新的。”

高靜姝這才滿意點頭,然後又拉著愉嬪的手:“彆擦這個了,快看這仙子出水。”

這位妃嬪也算是彆出心裁:邊吹笛邊起舞,衣裳也選的飄逸秀美,且顏色極淡,在月光下瑩白一片,走白衣仙子路線。

正好十五的月亮一輪冰盤,明亮皎潔,與她相映成趣。

皇上負手而立,唇邊依舊隻是淡然含笑。

遠遠見那女子舞完跪了請安,他才招手,自有下頭侍衛的船劃過去,拴上繩索將那條船拖過來。

舒嬪就坐在後頭一眾嬪妃裡,等她看清楚不過是養心殿圍房的李答應後,不由冷笑:“這是哪裡來的嫦娥下凡的妖妖調調的樣子,臣妾很看不上。”

說著索性借口要喝茶,進船艙去了。

因衣裳衣裳雖是素淡,但眼妝描的濃豔,眼尾飛出去一片紅色。

陸常在跟在皇上身邊,就念詩道:“臣妾見李答應倒是想起那句‘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雲壓寶釵撩不起。黃金心字雙垂耳。’”

陸常在吟完,卻見皇上略微怔忪。

但是對李答應也不過爾爾,就賞賜了兩個月餅,於是仙子隻能含恨退場。

是夜,月圓之夜,皇上自然要留宿皇後宮中,但卻先去看了貴妃。

高靜姝睡不著,正在看書,選了唐詩來看,也算是提前熏陶孩子。

所以殿內蠟燭點的極亮。

皇上進來後,就先看了看這銷金硬燭,然後道:“宮中近年來流行將各色香屑灌入蠟燭中,可你家娘娘如今有孕,不許用那些蠟燭,你們要多上心點。”

紫藤見皇上竟然連自家娘娘用的蠟燭都檢查一遍,不由覺得安慰。

從柯姑姑起連忙應了。

皇上又虎著臉:“若再出現貴妃冒著雪出門,亦或是縱情喝酒醉酒的事情,朕就讓你們全都到慎刑司去學學規矩。”

他總覺得貴妃對下人脾氣太軟善,又任性,隻怕柯姑姑也約束不住她。

知道她跟自家帶來的宮女親厚,所以皇上這話與其說是嚇唬宮人,不如說是提前嚇唬貴妃。

果然見貴妃立刻道:“皇上,臣妾再不敢胡鬨的,姑姑她們都十分儘心。自從知道我有身孕,姑姑帶著紫藤木槿,幾乎把萬方安和館掘地三尺,就怕有一點不好的東西。”

皇上頷首:“正是要她們這份小心才好。”

然後又將因中秋掛上的圓滿如月的玉墜子隨手扯下來,扔給柯姑姑,又讓李玉賞賜紫藤木槿。

高靜姝無語的看著皇上中秋佳節跑到自己這裡,對著宮人又賞又嚇的。

“皇上怎麼不去陪皇後娘娘?”

快走吧。

結果皇上反而坐了下來:“朕是擔心你,方才散了宴時,朕仿佛看見你裙子上濕了一塊,是怎麼回事?”

高靜姝一怔,沒想到皇上看的這麼仔細,不由笑道:“是嫻妃噴了我一裙子酒。”

皇上臉色就一凝,莫不是嫻妃嫉妒貴妃有孕,故意為之吧。

高靜姝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連忙替嫻妃澄清。皇上聽了後也不免失笑:“什麼水鬼出水,懷著身孕也不怕忌諱。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聽貴妃提起方才月下一舞,皇上不由又想起陸常在吟誦的那首詩。

“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

他腦海裡出現的貴妃當日醉酒之態——那才是‘酒熟微紅生眼尾’的天然之色,哪裡是旁人以胭脂勾勒能畫出的神采。

所以他忍不住先來看看貴妃。

他當時的微怔,正是又想到這首詞的下半闕,恰恰是貴妃當日傷感之心。

“愁入眉痕添秀美。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忽被驚風吹彆淚。隻應天也知人意。”

高靜姝正在挖著奶凍吃,不防皇上忽然起了龍爪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必不會叫你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

高靜姝:???

直到皇上離去,高靜姝才摸著肚子趕緊糾正起來:“好寶寶,你記住啊,彆學這種狗一陣貓一陣的脾氣,做人嘛,要情緒穩定才好。”

然後才吃完了一盅奶凍,如常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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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皇上轉回皇後的長春仙館,見皇後卸了妝容,露出疲倦而略微蒼白的麵容。

皇上不免也覺得心疼:“皇後,這些日子你太勞累了,不但要料理節慶之事,三位妃嬪有孕你也多有照拂。是朕想的不周到,你生了永琮才四個月,生的又艱險,原不該將宮務都壓給你。”

皇後怡然微笑:“皇上言重了,原是臣妾分內之事。”

然後忽然鄭重起身跪了。

自她生產完,皇上一字不肯提,皇後也就未曾主動解釋過孫大夫動刀一事。今日是皇上第一回主動提起那日的凶險,皇後必須要解釋一二,不能在皇上心裡留下疙瘩。

也是她沉得住氣,皇上不提就是不想談,她一直就壓在心底不敢說。

皇上現見她起身跪了,卻未伸手攙扶,顯然是今日要一個解釋。

皇後聲音輕柔:“皇上,臣妾未曾提前告知您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隻因女子生育乃不潔之事,若是能不擾皇上清聽自然是好的。再者……”她露出苦笑:“是臣妾自己的一點癡心,若是不開口說起難產,說不得就不會難產。”

皇上垂目:“當日朕逼問大夫孫氏,才得知此事,再聽貴妃細說,當真是將朕唬的不輕。皇後,你該早些知會朕的。”他眼睛裡清冷似冰霜雨雪:“還是你從來不曾信朕,覺得提前告訴朕,朕會斥責你此舉荒謬,不合宮規,甚至將孫大夫趕出宮外,那你就失了一層依仗。所以故意隻透露給貴妃,讓她當日若有險情再懇求朕——你與嫡子命懸一線,朕不肯也隻能肯了。”

果然,先斬後奏這一點,讓皇上生了芥蒂。

皇後一點兒也不難過,她心裡反而輕鬆了下來。

皇上的心性,問出口的話,比憋在心裡強多了。隻要他肯問,反而是放下了疑心。

於是皇後隻黯然道:“臣妾所依賴的唯有皇上,永琮亦是。臣妾怕的不是皇上要趕出孫大夫,而是此事若傳出去,會有旁人在其中動手腳。”她仰起頭;“皇上,永璉或許真的是風寒過世,可為什麼偏偏是永璉?”

提及端慧太子,皇上眉目一跳,神色間的冰雪才漸漸化去,轉為一種深刻的哀痛。

皇後罕見的淚水紛紛而落,哭的近乎失態:“皇上,臣妾防著您做什麼?臣妾知道您何等盼望嫡子。臣妾害怕的,是這深宮中不知是人是鬼的人心。”

半晌後,皇上才伸出手:“罷了,皇後,起來。”

“早些歇著吧,朕明日一早就陪你去看永琮,如今他會抬頭了。皇額娘一晃撥浪鼓他就抬起來看,有精神的很。”

皇後帶淚微笑:“能為大清生下嫡子,臣妾死而無憾。”

明黃色的帷帳落下,今日頗為勞累的帝後,各自歇下,皇上很快就安穩睡去。

皇後的目光落在帳上畫著的憨態可掬的胖娃娃身上:永琮,額娘會保護你,為了你,額娘也不會失去皇上的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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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方安和館。

不知是被皇上忽然的表白膩味到了,還是被昨晚的奶凍惡心到了。高靜姝終於開始了早孕反應。

早膳後一刻鐘,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然後奄奄趴在床上。

柯姑姑忙去請林太醫。

可惜女子的早孕反應,太醫院國手們也束手無策,隻能等早孕過去,自然停止。

六宮妃嬪散了請安後,愉嬪還特意來看望貴妃。如今貴妃有孕,愉嬪自然要避嫌,一點吃食用品不敢送,日常也就是做了針線送過來,然後與貴妃交流下育兒經,說說當時他懷永琪時候的事情。

高靜姝很羨慕:“要是我的孩子能像永琪一樣聰明就好了。”

愉嬪笑道:“娘娘的孩子,肯定了隨了娘娘……的阿瑪,自然是錯不了的。”

高靜姝:……我聽出來了啊,你半路拐了個彎兒,沒敢說像我!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聰明!

送走了愉嬪,居然又迎來了嫻妃。

嫻妃是來賠償衣裙的,身後跟著的宮女捧了幾匹星紗。去年過年時,蔣禮財單獨奉給高靜姝的星紗,今年夏日就有一批入了宮。

嫻妃處自然也有。但因其珍貴,數目仍然稀少,看這數量,嫻妃是把所有的都帶給了貴妃。

“我不太喜歡這種亮晶晶的紗,看著耀眼,倒是適合你穿。我又噴壞了你一條裙子,就都拿來賠給你了。”嫻妃還是嫻妃,送人東西說話都這麼直接。要是嘉妃等人肯定會說我特彆喜歡,但舍不得穿,都送給貴妃娘娘。

高靜姝更喜歡聽嫻妃這種實話,此時高高興興收下。

嫻妃臨走前,忽然道:“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孩子?”

高靜姝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麼有事業心的嫻妃,也是渴望一個孩子的。對啊,到底是後宮中的女人,除了她這個摻水的現代人想法迥異,其餘的妃嬪誰不天天求神半佛想要一個孩子呢。

“來,給你摸摸,不過還摸不出什麼來呢。”

見嫻妃去了指甲套,小心的把手在她腹部上放了一下,然後又趕緊挪走了,高靜姝就笑:“你比我小三歲呢,到時候肯定就會有的。”

嫻妃心中一歎:貴妃盛寵至此,也才三十歲上才有了身孕,何況自己恩寵稀薄,大概是不能了。

但見貴妃說的真誠,懷著身孕用心的祝福,她也就含笑聽著。

況且嫻妃又要強,再不肯在外露出什麼傷感,於是隻是一笑,就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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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八月十五這一日起,貴妃閉門養胎,六宮其餘妃嬪被翻牌子的次數呈直線上升。

而且皇上似乎十分雨露均沾,橫豎妃嬪多,極少一月能輪到兩次以上。

所以但凡皇上一月願意去兩回的,都是本月得寵王。

既如此,六宮妃嬪不免各出奇招。

更想著侍寢機會較之原來多了些,要趕緊趁機懷個孩子,恩寵和孩子,隻要其中之一,年底的大封六宮就能得到一個名額。

就算坐不上正經嬪位,隻要皇上喜歡,有了嬪位妃位的待遇,就算是庶妃,起碼過得滋潤啊。

麵子不夠裡子來湊。

其中以陸常在最為得寵。

過了九月九重陽,皇上還給她進了貴人之位,與魏貴人兩個在後宮裡平分春色,一月能見三四回皇上,這就比旁人強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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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頭三個月,高靜姝也不吐了,繼續恢複請安的時候,就覺得魏貴人在六宮妃嬪的聊天裡,被提及頻率也直線上升。

畢竟陸貴人雖是漢軍旗,卻是正經大選出身的秀女。況且陸貴人是以文采言辭得幸,許多人覺得自己硬件達不到,嫉妒也嫉妒不來,但是魏常在卻隻是跟後宮女子一樣,溫順體貼,不過多給皇上做針線,卻也得了皇上的青眼,難免請安時就有些言語刺她。

不過長春仙館的大殿十分闊朗高大,長度也夠,前麵的六個主位後麵又是空著的交椅,於是靠門那邊的貴人常在們低語譏諷,很多時候也傳不到前麵來。

前麵主位們如今有三個懷著身孕,倒是不怎麼說八卦了,像個婦產科一樣大家討論的都是孩子。

高靜姝聽著耳朵裡隱約的八卦,心裡著急:要不讓我坐到最後麵去算了,省的聽不見她們說什麼!

請安過後,皇後就留下她:“怎麼見你今兒心不在焉的?又總看後頭的貴人常在們,是誰又招了你嗎?”

見貴妃搖頭,皇後就勸道:“如今沒什麼比身孕更重要,服侍皇上的事兒就交給她們去吧。”

高靜姝尋思,我真不是吃醋,但也解釋不清,於是索性問道:“皇後娘娘,皇上為什麼那麼喜歡魏貴人?”

“溫順體貼懂事,皇上自然喜歡。”皇後含笑:“說來魏氏也不太冒尖,你怎麼這樣留意她?”

“她還不冒尖嗎?”高靜姝詫異:“養心殿圍房的答應和官女子,這些年來來去去也有大幾十個了,可魏氏是第一個這麼快就到了貴人位份的吧?”

皇後搖頭而笑:“彆說隻是個貴人,便是嬪位也不值什麼。當日在養心殿侍奉疾病的答應官女子,都升了了一級入後宮,彆的已然無寵,她卻是頗為得寵,又進貴人也是尋常事。況且說到底,她也是長春宮出去的人,皇上自然要另眼相看些。”

這話一說,倒是如醍醐灌頂一般。

是啊,魏氏能做皇貴妃,是皇後仙逝,而繼後又因剪發被厭棄之後的事情了。

可隻要富察皇後好好的在這裡,魏氏也不過是長春宮伺候皇後出身的宮嬪,隻要皇後在,哪裡需要什麼攝六宮事的皇貴妃。

皇後就看著貴妃眼睛一亮,自己笑起來,也不知她在高興什麼。但隻要能高興就都是好事,就隨她去了。

把魏氏之事放到一旁後,高靜姝就更加興致勃勃圍觀起了後宮的爭寵事件。

陸貴人晉位快不說,重陽佳節後,皇上居然又單獨施恩,給了她一個封號,如今她成為了慶貴人。

這個封號雖然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嘉許之意,但卻喜慶,可見皇上喜歡她。

於是慶貴人最近在後宮的風頭一舉越過所有人,她的神情也鶴立雞群起來。

每日請安,坐在貴人常在這一波裡,都有一種眼睛往下看的感覺,好似在說:就這?

然後常常去跟坐在交椅上的娘娘們搭話。

愉嬪脾氣好,又是坐在離她最近的交椅上,見慶貴人跟自己說話,多半都是應承的。

這日慶貴人又跟愉嬪搭上了話:“愉嬪娘娘,昨兒皇上賞了臣妾禦製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還有一塊銘刻皇上禦筆寫的‘幾暇怡情’四字的硯台呢,臣妾想著送給五阿哥倒好。”

愉嬪哪裡聽不出這話:這可不是要送給永琪,而是要炫耀自己有一塊皇上賞的禦筆銘刻的寶硯。

於是隻笑道:“妹妹隻管好生留著皇上的心意吧,永琪不缺這些文房四寶使——貴妃娘娘總給永琪送不說,皇後娘娘也慈愛溫和,惦記著所有的阿哥們呢。”

但愉嬪膽子有點小,又不敢得罪如今正當紅的慶貴人,又添了句好話:“妹妹的隻管自己留著,將來有了小阿哥,給他使吧。”

慶貴人也就高興起來:“臣妾借愉嬪娘娘吉言了,真盼著臣妾也早早得一個五阿哥那麼聰明伶俐,最得聖心的阿哥。”

這給愉嬪氣的:我祝福你,你怎麼調過來坑我呢!

現放著皇後的嫡子不說,貴妃還懷著身孕呢,你非說五阿哥最得聖心,是不是要坑死我們母子。

氣的愉嬪也不肯應承,掉轉過頭去喝茶,不再理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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