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靜姝站在定太妃的庭院裡,看著鬆柏隨風搖動。
希望自己九十歲的時候,六十的和顧也能來送自己。
說起八年前送走定太妃之事,皇後的笑容就多了幾分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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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閒聊,外頭太監來報:“五阿哥五福晉遞牌子進來,想明日入宮請安。”
皇後點頭允準。
如今兩人頭上的烏發膏都乾的差不多了,宮女拿濕布輕輕擦去表麵多餘的半乾涸膏體。
高靜姝就轉頭道:“娘娘,我給你編頭發吧,橫豎今兒也不見人不出門。”
這麼多年下來,高靜姝從前世隻會紮馬尾,變成了一個會挽複雜發髻的人。學會了一個技能後,就總是技癢。
所以和顧從小到大一直被親娘折騰頭發。
自打和顧出嫁後,高靜姝的梳頭技能就很難得到發揮——宮女裡唯有木槿敢坐下讓貴妃梳頭,旁的人一聽就“噗通”跪下開始磕頭,強行按了她們坐在鏡子前,也抖得根本讓人抓不住頭發。
如今見了皇後散著頭發,高靜姝立刻自告奮勇要給皇後梳頭。
皇後對著鏡子點頭笑道:“好,你來梳吧。”
“永琪的附骨疽可大好了?”
高靜姝邊將皇後的一縷頭發攏在手上,邊點頭:“前幾年可嚇死我們了。永琪這孩子又懂事,輕易不肯抱病喊痛。這附骨疽又是先傷骨髓,麵上看不出什麼,他就忍了些日子。”
“好在伺候的人勤謹,報了進來。”高靜姝又是知道曆史上榮親王早逝的,所以格外命太醫盯著永琪。
皇後點頭:“果然是險的。”
五阿哥這幾年養病,連木蘭秋獮都報了病不去,朝中其實有人議論,五阿哥是在裝病避開漸漸成年的七阿哥的鋒芒,表示自己無奪嫡之意。
比如此次南巡,五阿哥又不曾去,是七阿哥伴在皇上左右,陪皇上見江南諸臣工。
距離太子,嫡出的七阿哥永琮差的也隻是一張詔書而已。
朝中人人心知肚明,正大光明匾後頭放的肯定也是七阿哥的名字。
愉嬪還曾哭過,自己兒子怎麼忽然得了這個病,不能縱馬馳騁跟在皇上左右。
可高靜姝心裡卻隻有慶幸。
永琪的脾氣,是從不肯讓人失望的。若是沒有七阿哥,他就會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那麼抱病不肯說是必然的。這附骨疽在這個時代,若不好生調養,一味勞累逞強,肯定會被閻王請去喝茶。
不似如今,皇上既然看重七阿哥,永琪反而可以安心養病,也避開了與七阿哥的爭鋒。
永琪這一病,不能上馬騎射,皇上對他反而更加放心起來,這回南巡,帶走了傅恒高斌,就命永琪在京中處理些六部事務。
不光朝臣,連永琪自己也明白,皇阿瑪對自己的培養路線,早在七阿哥種痘完畢後,就定了賢王路線。
既如此,還是好好養病來的實在。
想起六部事務,高靜姝就想起了高斌:“阿瑪年紀大了,準備這回跟皇上南巡後就退下來頤養天年。”雖然高斌身子骨挺硬朗,但七十多歲的高齡,還得跟著皇上南巡出差,實在是勞模典範。
皇後微微點頭:“高大人也是辛苦多年。好在如今你兄長和弟弟都穩住了,妹夫更是出色,也可好好歇歇了。”
又見貴妃很快給自己挽了一個清爽的發髻,隻用了幾枚東珠珠花彆住頭發,就點頭道:“這樣好,輕快的多。”
這些年,皇上性喜奢華,宮中妃嬪也越發愛奢靡繁麗。
頭上已經不流行小兩把頭了,都流行用假發盤成的鈿子再加以各色珠飾,用高靜姝的話說,就像是頭上頂了個插滿珠寶的簸箕要上展覽會一般。
反正人類自身的頭發肯定插不下那麼多首飾,每人頭頂都是沉重的假發。
高靜姝笑了笑:“我還會彆的,以後再來給娘娘梳彆的發髻。”
皇後點頭:“好。”
高靜姝沒有想到,這是她與皇後最後一次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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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高靜姝被來拍門報信的宮人哭泣聲驚醒:皇後於昨夜睡夢中安靜離世,合宮震蕩。
國母薨逝,天下大喪。
還在南巡的皇上,突聞噩耗愴然無言,命傅恒護送太後慢慢返京,而自己擇帶著七阿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紫禁城。
彼時紫禁城已然一片白茫茫,文武百官及內外命婦縞服跪迎。
這一路趕回的幾天,皇上始終不肯明發任何聖旨,直到現在,親眼看到了皇後安奉於長春宮的梓宮,才相信皇後真的走了。
貴妃嫻妃正帶領眾妃嬪守靈。
聽聞太監報皇上駕到,惶惶多日的眾妃嬪才有了主心骨,同時為表達對皇後薨逝的悲痛,同時放聲大哭,生恐在皇上心裡落下一個不恭不敬的印象。
高靜姝能聽到身後的嫻妃也長舒了一口氣:這樣的大事,協理六宮的她不得不頂起來,可到底戰戰兢兢,如今皇上回來,終於有了做主的人了。
在身後震耳欲聾的哭聲中,高靜姝覺得疲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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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再睜開的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暗夜沉沉。
宮人速去回稟了皇上。
皇上來到鐘粹宮的時候,滿麵疲倦憔悴支離。
“貴妃,你醒了。”皇上不叫她起身:“你昏睡了一日一夜,太醫說是傷心過度,想是見了朕回來,一時情緒激蕩才暈了過去。”
高靜姝還是堅持起身,由木槿扶著對皇上鄭重跪拜道:“許多年前,皇後娘娘跟臣妾言及身後事,就曾說過,終身以賢字自勉,來日也想以此為封號,請皇上允準。”
皇上閉上了通紅的雙目:“好,皇後的諡號便為孝賢。”
按說諡號應該禮部報上由皇上擇選,可皇上此言,便是答允親自為皇後擬諡號,自然更加尊榮。
他起身伸手扶起貴妃:“彆跪著了,皇後……皇後去了,你若是也有個萬一,朕是受不住的。貴妃,為了朕,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高靜姝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也說不出什麼話,半晌才點點頭。
皇後薨逝,皇上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見貴妃醒來無礙,也就從鐘粹宮離開回了養心殿。
因為沒有趕上見皇後最後一麵,皇上格外悲痛,輟朝九日,除了所有皇子們剪發為嫡母服喪之外,舉國上下都要男去冠纓,女去耳環,一並為國母服喪,可見皇上對孝賢皇後過世的悲痛。②
直到孝賢皇後葬入皇陵後,高靜姝還常常會早起後習慣性坐在鏡子前麵,等著宮人梳發準備去長春宮請安。
然後才想起,不必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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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高靜姝忽然有些欣慰,皇後娘娘安安靜靜走在了乾隆三十年。
乾隆三十年,除了傅恒這個忠勇公外,皇後的侄子富察明瑞還承了恩公府的爵位。一門兩國公,可見富察氏的榮光。何況七阿哥又得皇上看重,後宮也安安穩穩,一切都是花好月圓。
然而乾隆三十一年,大清跟緬甸的戰爭爆發,承恩公明瑞因征緬甸不利而在戰場上自縊身亡。
傅恒再次請戰,卻被緬甸瘴癘所傷,雖強撐著病體完了大清與緬甸的休戰議和之事,但還是在乾隆三十三年因病過世③。
富察氏三年內兩失國公,元氣大傷。
高靜姝想,還好皇後娘娘沒有看到這些事情,在她離世的那一夜,她心裡是毫無掛礙的,這就夠了。
逝者已矣,歸於永遠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