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三個世界2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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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 書鋪堂中, 兩位紫衣官員皆已起身,請號的士子都一一散去,他們因此也得了空閒。

“今日真是勞煩溫相公了,若說這請號之事並非過大, 讓我們這些人來了便是了。”體態圓潤者,緩聲道。

“科舉之事,選拔英才,自是分內之事。”出廳堂, 直麵天邊一角射入的晨光。

趙誌成在其身後,踱步慢行,雙手輕揚。聽聞麵前的人說此話,正打算說些什麼寬慰的話, 突聽身前背影微微一顫,穩定問道。

“據說,之前省試排定名字出了不少爭論是嗎?”

趙誌成笑了笑, 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你我也都做過主考官,皆知前三甲的案卷皆是上上等, 分出對錯名次不過是看依據的評判而已。第一者吳光中, 詩賦論皆是上佳,挑不出什麼過錯, 第二名杜文翰, 詩昂然慷慨, 頗有先人之風,第三名蕭靈隱,策論尤為出彩,言之有物,洋洋灑灑,乃奇論也。高學士作為主考官時,密封選卷排名次時,見此論,大驚,惜其才,欲擢其為省試第一。”

“哦,原來還有這般事情。”溫如成邊走邊答道。

“可不是嗎?那論卻是做的不錯,加之詩賦也好,大多數人也是欣賞其才。可惜,林侍郎堅決不肯,直言取士當重詩賦,蕭靈隱雖是奇論,但未免失了妥當,失了中和之氣,不應擢為第一。”

“那最後就選了吳光中。”溫如成停步,袖擺微微後揚。

“既是北地士子,在朝中自然更受歡迎。”趙誌成輕歎了口氣。

“趙大人,我記得當年你是吉州秋試第一,後來又選為省試第三吧。”

“哦,嗬嗬。已是多年的事情了,若不是大人你說起,我都不曾記得了。”

“吉州可真是個出讀書人的好地方,今年的榜上又有不少吉州人士。”溫如成笑了笑,道。

“我們南地,或許除會應試外彆無它用,大多士子重視科舉,不過是以此謀得一個出身前程罷了。”

“如今朝廷,南北各占一半。比之當年,朝中士子儘北地,已是讓人大為寬慰了。科舉教化之事,利民利國。為謀前程而讀書,也未嘗不可。你我又不是那些北地高門大戶出身,如今有這般成就,都是當年長輩縮衣節食,勤儉持家,存下銀錢供我等求學所致。通宵達旦,徹夜苦讀,哪個讀書人沒經曆過,既然比不得高門大戶,自然更是負擔重重,你也應是理解謀取前程之事的。”溫如成緩緩勸慰道。

“愚懂,但亦可悲。當年,我等求學,尚有一番意氣。可如今呢?承平已久,早已失了鋒芒,詞臣阿諛奉承,欺瞞媚上,像那個北地吳光中,出身河中吳氏,吳家寶樓,藏書萬卷,誰人不知。想他坐擁寶山,見識不凡,偏偏做的些什麼詩賦,竟全然一片雕琢粉飾,全無賢人之風範,這樣的士子,還能奪得第一,可曉得如今朝中人大多如何想得。當我大晉立國之初,帝王提拔寒門子弟,硬生生擢落朝中宰輔,高門之子弟。可如今呢?這朝廷,這江山,這百姓,又有多少人還在意……”趙誌成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直至毫無聲響。

“嗬嗬,溫相公就不必在意愚所言,不過荒唐話,禁不起談說推敲。”隔了一會,趙誌成抬頭,輕笑,又道:“家中妻女還在等愚,愚先行一步。”

“愚擔不起君這“相公”之稱,愚不及你多矣。”溫如成身子微彎了幾分,轉身而歎。

趙誌成隻笑著道:“相公二詞,君自是擔當的起。像愚,也不過口中說說罷了,怎能比的上溫公之行,兩黨之爭,比前些年,已是溫和尤甚,朝中人士,也多收斂。若無君在,若無君與於相公摒棄前嫌,恐怕這朝中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模樣。”

“愚便先行一步了。”趙誌成牽過手中之馬,利落上馬,緩緩踱步。

衣襟飄飄,隨風而動。晨光微熹,一馬一人,人影漸長。

“愚怎擔當得起,愚也不過是在儘力彌合。隻是終究不成氣候呀。”溫如成緩步慢行,書鋪外的家中護衛緊隨其身後,又有一貼身小奴牽了一頭白馬在身後。

趙誌成,趙中丞,果然還是像從前那般骨子依舊清高自守。

當年,文才優長,本應為禦試一甲,賜進士及第,卻偏偏言辭不善,加之出生南地,被當時的首輔不喜,被硬生生移到了二甲名列,隻能得進士出身。

南方下國人不宜多士。這便是當時之情景。

這位禦史中丞早些年為官時猶恨豪門大戶,欺淩民眾。在外為官時,廉潔賢明,頗得民心,後得朝中重官看待,入京,慢慢遷升為至今。隻是,入了京城後,這位大人入了禦史台,倒是不像以前那些長官們以一己之私,肆意報複。

反而是多做實事,不太發表什麼偏倚意見。

到底這人還是如同從前那般,心中仍留了幾分誌氣骨氣。

新舊之分,真的就不存在了嗎?

站在上方,真的就看清所有嗎?

國之存亡,真的就無關緊要嗎?

溫如成遙遙遠望,微微一歎。

不過,我要去做,我還是會去儘我所能,儘我餘生之力,去做。

大晉,決不能毀於愚之手,毀於愚之朝。

每動一分,便是利刃刺身,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那又如何,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

於真不願,愚願。

若愚敗,愚死,當有人繼愚之誌向,如當年我繼承愚師範公之誌,則愚至死而無悔矣。

“試題已發,諸生可作答。”中官傳聲道。

集英殿中,殿廊之上,設有諸席,幔布隔絕。

眾考生早已坐定,待中官傳聲,皆將席上禦試題眷錄於卷頭草紙,又將禦試題裝入席上備好的黃紗袋子,係在脖子上,以免禦試題被汙損,失了恭敬,不被收卷人接受。

蕭子瑜小心謄寫,後細看試題。

詩賦論各一,皆是帝王所屬意。

和氣致祥詩,房心為明堂賦,積善成德論,果然還是從從前一般無二。

心下暗暗一安,隻是,自己最好要怎麼做呢?

如從前那般,還是……

思忖半刻,忽得一笑,方才執筆。

卷紙由內臣統一收卷後,殿內士子由宮中內侍帶領,出東華門。

大道旁,幾個士子聚在一起,皆是瀾衫,緩步慢行,頗有幾分閒情逸致,遂談論起來。

“薛兄,你可知省試第一的吳兄?”

“哦,河中吳氏,怕是人人皆知吧!”薛采慢悠悠答道。

“想到他家的藏書樓,我就恨不得一觀,得幾番痛快。”

“待你入了崇文閣,天下藏書皆可一觀。”薛采揮了揮手,笑著道。

“薛兄說的極是,隻是,愚怕是沒這個指望。崇文閣可不是那麼好進去的,如今眾人皆爭奪一官一差,我年歲已大,才學卻無多少。你看前麵那幾人,都是年輕的士子。”出聲者指了指。

薛采順勢而望,陷入沉默。

酒樓旁站著幾人,其中一人,白底瀾衫,端正如林間竹,瀟灑如林間風,隻見其身影,便給人一股難以忘懷的氣質。

“最右邊那位便是省試第三的蕭子瑜,據說是川地橫山先生的弟子。可真是年輕,還未加冠,便已世人皆知。”

“其容也,非常人所能及也。可真是讓人羨慕。當年,不就是有士子因為容貌上佳,殿試上便被點為探花嗎?”

耳邊傳來幾聲感歎,薛采也應了聲,“確實儀狀秀偉,舉止端重。”

“薛兄,你知道嗎?其實他也和你差不多……靈州□□時,其父母在任……”

薛采愣了愣,默然。

“當年靈州之亂,可真是讓人……你我都年紀不小了,幸好這次已經過了省試。殿試名次就算低些,也好過被擢落。三年一次,這是第四次了。唉!”

“說什麼喪氣話,失第有什麼可怕的,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不考個兩三次,怎知道自己的真本事。走,喝酒去。”

聽到這話,薛采也笑了。

他已年近三十,家有僅有一妻二女。

如今這個年紀,中舉,已是眾人羨慕。

省試第八,殿試隻要發揮正常,二甲進士出身,豈不是皆大歡喜。

至於其他的,薛采眨了眨眼,望著前麵的幾人,麵上浮現笑容。

才學天賦這種東西,因人而異,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有多少年紀輕輕的才子,一蹶不振,沉寂一世。又有多少人,努力奮上,大器晚成。

全憑個人緣法。

……

“這便是選出的前五甲。”兩日後,殿上帝王手持名次表,微微一歎。

“河中吳光中,徐州薛采,楚州杜文瀚,柳州蕭靈隱,齊洲趙天朗。”

依舊是南地士人較少,北地士人較多。

“諸生試卷可呈上來。”永平帝輕輕道。

左右近侍彎腰低頭呈上眷錄試卷。

帝王細細看了首張的,微微點頭,文采上佳,禦詩確實寫的很是不錯。

翻了幾頁,細細看來,便覺頭微微一刺痛,身形恍惚了幾分,便放下試卷,撫著頭道:“算了,便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