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泰提亞河畔。
薩繆爾已經改站為坐,靠在森林外圍的長椅上,昏昏欲睡地看著前方的戰鬥。
“這真的很無聊。”
他這麼說道,“你搞清楚了這件事嗎?”
“嗯?”
治療不太確定,“那個部長害死了通緝犯的兒子和父親,通緝犯願意和你們做一筆交易,你來殺她,江舒和魏澤岩去殺那個部長?”
“基本上是這樣吧,不過我臨時改了主意。”
薩繆爾伸手托著下巴,用一種略帶甜蜜味道的語氣說:“我決定,把這個機會給我親愛的學妹。”
治療:“……”
她默默向旁邊走了一步,確定自己更加遠離了這位瘮人的同學。
薩繆爾沒在意她,隻是一轉眼看到了光腦裡彈出的消息。
“喲,得手了。”
他彎起嘴角,“真夠慢的,還不如我去。”
治療默默翻了白眼,“你又追不上飛船。”
與此同時。
河麵上,滔天水浪噴薄騰起,在空中扭曲變形,化作千百條徜徉翱翔的白龍。
那些河水凝聚的長龍,聲威赫赫地環繞著中間的控水者,如同無數堅固的護盾,將她牢牢圍在中央。
然後猛地向外紛飛彈射。
這一下又快又狠,空中幾個年輕人躲避不及,隻能紛紛回防,然後被撞擊得後退。
他們悉數被打了出去,像是下餃子一般跌落在地上,摔在薩繆爾的身邊。
夜叉冷靜地低下頭。
在一地狼藉裡,她不顧彆人,隻死死盯著那個靠在長椅上的銀發紫眼的青年。
兩人相距數百米遠。
但這不妨礙他們抬眼對視,並且在一瞬間內交換想法。
薩繆爾微笑了一下,將官員已死的消息傳遞給她。
下一秒,虛空生物猛地抬起頭,在夜色裡縱聲長嘯。
那聲音淒涼又悲愴,幾乎將天穹裡的陰雲都震得散裂開來。
天幕裡雷鳴滾動,大雨磅礴而下,四處都蔓延著絕望的氣息。
地麵上的人們忍不住捂住耳朵。
唯有薩繆爾悠閒地坐著。
他懷裡抱著一個類似數據板的東西,隻是要厚重一些,並且屏幕上隻有一道類似讀數的折線。
從左到右,那條紅色的折線本來是攀升狀態,但在屏幕中間位置,開始保持同一高度。
“你看。”
薩繆爾對旁邊的治療招了招手。
“……”
治療放下捂耳朵的手,不情願地挪過去,“啊?”
薩繆爾指著屏幕,“這是一個簡陋的檢測儀器,它能測出虛空能量波動,當然沒法給出具體數值。”
“畢竟這東西這麼小。”
治療聳了聳肩,“能檢測出升降就不錯了——不過有什麼用?”
她想了想,不由壓低了聲音,“不是說,隻要是用過——那些東西,再用異能的話,都可能產生一點虛空能量的嗎?”
其實這個說法並不準確,有很多例外。
但是薩繆爾暫時也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好像是哦。”
薩繆爾也學著她一樣壓低聲音。
——儘管這個舉動沒什麼意義。
隻要他不想讓周圍的人聽見,他們就什麼都聽不見,即使聽見也不會記住他說過什麼。
薩繆爾:“所以這個儀器——其實沒什麼用。”
治療:“?”
你大爺的耍我呢。
她看上去很想抓起那個檢測器砸在同學的頭上。
最後,她還是忍住了。
治療深吸一口氣,“你不是說要把機會給學妹嗎?”
她揚起下巴,點了點在河麵上發瘋的夜叉。
後者似乎已經陷入了某種癲狂的情緒裡,不斷發出痛苦又暢快的尖叫。
她用六條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身體,背上的魚鰭不斷抖動著,下身的尾巴用力拍打著水橋,濺起千萬點細碎的水珠。
那些彙聚成龍蛇狀的水柱,則是在空中瘋狂盤旋飛舞,仿佛被她的心情影響,變得躁動又充滿攻擊性。
下一秒,夜叉忽然扭頭朝著某個地方看去。
她消失在空中。
高空中舞動的水龍悉數潰散,橋梁轟然坍塌。
一切都在瞬間破裂開來,化作大片傾瀉而下的水幕,重新彙聚到河中。
遠處高聳的水牆也粉碎了。
無人機和戰鬥翼車相繼衝了進來,卻隻能茫然地停留在空中,在夜叉消失的地方打轉。
“…………薩繆爾。”
治療麵無表情地望著河上,“她走了。”
“嗯哼。”
薩繆爾盯著半空中的某個位置,然後又低頭看著屏幕上的折線。
那條紅線開始緩慢地向下走。
過了兩秒鐘,紅線倏然揚起上升,然後再次向下。
這個微妙的變動,在那一整條向下的線條裡,形成了突兀的小小的尖角。
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虛空能量忽然莫名其妙地增加了,然後又開始降低。
治療的聲音隱隱從旁邊傳來:“所以,學妹呢?”
銀發青年揚起唇角,“學妹已經來了。”
……
蘇瓔穿過夜雨磅礴的森林,一路飛至河畔的半空中。
她的心情並不算平穩,眼中的視象混亂扭曲,像是一堆黯淡的染料打翻在調色盤上。
在發出怪異呼嘯的風聲裡,她倏然駐足。
幾乎都不需要尋找。
河邊或站或坐了一群高年級的學生,他們的身影都模糊不清。
蘇瓔並沒有多看。
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她抬起頭,就遙遙對上了一雙泛著妖異光澤的水色眼眸。
在白龍似的水浪的環繞裡,銀發夜叉扭轉視線,冷冷地盯著她。
蘇瓔:“……”
好吧。
至少確定了一件事。
對方絕對能感知到能力狀態裡的自己。
或者說,當自己在夾縫位麵裡移動、並且向某個虛空生物靠近的時候,後者會有所感知。
這倒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們感知的應該是同種能量。
下一秒,虛空生物猛地逼近過來。
她嘶吼著全然伸展六條手臂,尖銳的利爪紛紛張開。
雨水和河水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化作不同形狀的刀槍劍戟,被那猙獰有力的鋼鉤般的手指緊緊握住。
蘇瓔深吸一口氣,手中具現出半長不短的雙刃。
——曾經,她需要在解除能力的時刻,才能凝聚身上的異能,讓它們化作實體被握在手中。
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能力狀態裡,也可以這麼做了。
轉瞬間,兩人的距離消弭於無形。
夜叉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兩條手臂一揮,長|槍從上而下斜著掃來。
這速度並不慢,但也算不上特彆快。
蘇瓔勉勉強強能跟上,手腕一提,異能劍刃精準地劃過,輕鬆將水槍吞噬。
等等。
這場戰鬥不能一直在這裡持續下去。
蘇瓔這麼想著。
畢竟她無法一直保持能力。
她一轉身,徑直離開了原地,向著城外的荒郊野嶺飛去。
夜叉也隨即跟了上來。
“……”
蘇瓔飛了幾秒鐘就發現,對方的移動速度似乎沒有那麼快。
至少是遠遠慢於自己。
因為她是半人半魚的虛空生物?
還是因為這與自己的異能本身有關?
蘇瓔一邊想著一邊紮入了森林裡。
這裡已經遠離了城市,甚至還有一道溪水從山坡蜿蜒而下,她就大喇喇地停留在水邊,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
夜叉在半分鐘後趕到,眼中閃過些許茫然,似乎不明白對手怎麼會這麼快。
但她很快也不在意這些了。
蘇瓔徹底歇了過來。
兩人再次打成一團。
這次是在現實世界裡。
蘇瓔一直在反複切換自己的能力狀態,一邊試圖用身體吞噬掉對方,一邊試圖將異能具現的兵刃傷害對方。
夜叉操控著溪水,輕輕鬆鬆架起了堅不可摧的六麵壁壘,足以抵禦極大的衝擊,卻無法擋住從另一個位麵裡撲來的殺招。
她無奈之下放棄了這麼做。
隻能控製著水流幻化成各種形態——在空中、在手中,從各種刁鑽的角度迅速出擊,試圖殺死自己的敵人。
蘇瓔完全不敢托大,極為小心的不斷切換能力,幾乎每次現身同時發出攻擊,然後就接著又消失。
即使如此,她的四肢、腰腹、肩膀甚至臉頰上,都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刮擦傷口。
蘇瓔一直在被疼痛折磨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手也不例外。
夜叉裸露的腹部殘留著貫穿傷,那條魚尾上也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像是有一把利刃沿著側麵將其剖開,裡麵的臟器組織悉數被破壞了一部分。
美麗的銀藍色魚鱗被鮮血染紅,還有血液源源不斷地湧出。
“……”
這場戰鬥持續了差不多十分鐘,依然沒分出勝負。
虛空生物的愈合能力很強,但她受的傷太重了,所以也不可能眨眼間就恢複。
蘇瓔則是掛著一身輕傷。
如果她有個自愈能力,早就好得七七八八,可惜她沒有。
因為怕對方趁機積聚力量複原傷口,蘇瓔也沒有找機會開能力給自己上藥,而是一直不間斷地發動攻擊。
她隻能繼續打下去。
那話是怎麼說的——
反正來都來了。
她本來可以避免這場打鬥,但她還是輸給自己的好奇心和戰鬥欲望,無論薩繆爾想乾什麼,他都他媽的成功了。
因為蘇瓔有太多事情想驗證了。
譬如現在。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戰鬥,她又發現了一件事。
蘇瓔:“你不能隨意進入虛空對吧。”
她看著眼前渾身浴血的銀發夜叉。
後者麵容平靜,唯有那雙淺色的眼睛裡泛濫著駭人的癲狂,還有鋒利的殺意,宛如凜冽的冰刃。
夜叉隻是冷冷地盯著她。
蘇瓔:“哪怕是進入那個夾縫位麵——我猜你也需要隔一段時間?否則你就可以在我開能力的時候攻擊我,而不是隻能站在一邊看著。”
話音未落,對方忽然衝了上來。
蘇瓔也早有防備。
煙灰色的氣流迅速盤旋凝聚,不過轉瞬間,鋒銳的劍刃已然成形。
然後,她們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蘇瓔抬起頭,對上那雙淺淡得幾乎剔透的水色眼眸。
夜叉惡狠狠地盯著她,雙目一眨不眨。
這個距離下,一切細節都清晰可辨,包括那虹膜裡的紋路,似乎衍生出極為淺淡的紫色,像是墨滴落在清水裡滌出的細碎絲條。
那雙眼睛裡燃燒著極度的瘋狂。
以及那些怒意褪去而心願了卻之後,對此世再無留戀的純粹的冷漠。
——以及虛空生物特有的嗜血欲望。
蘇瓔微微眯起眼。
對方的神情其實頗為駭人。
更彆說虛空生物本身所帶來的、宛如獵食者般的危機感。
然而她卻並不感到恐懼。
相反,她更加亢奮了。
戰鬥的渴望像是一團火焰,在胸腔裡越燒越旺,然後席卷四肢百骸。
她那遍及周身的能量也隨之沸騰,那些氣流仿佛在蠢蠢欲動,亟待一場酣暢淋漓的鏖鬥。
蘇瓔興奮地喘息著。
虛空能量像是快樂的戰火。
它們在周身盤旋沸騰、烈烈燃燒,又流入現實世界。
——化成千萬道煙灰色的霧流,纏繞著靛紫色的細碎光絲,仿佛無數停滯在弓身之上、即將離弦而出的箭矢。
“去死吧。”
萬箭齊發。
能量凝成的箭矢,在這一瞬間彈射而出,幾乎在森林裡拉出無數煙灰紫的殘影,所過之處一切物質悉數被吞噬卷碎。
夜叉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身體瞬間被射出無數前後洞穿的窟窿。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溪中的水流逆卷而上,無數道細流升騰而起,環繞著她的身軀,試圖修複這具破損的肉|體。
緊接著,下一波箭矢相繼射來,將千瘡百孔的殘軀徹底毀滅殆儘。
那些水流垮塌下來,重新歸於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