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中,握住三叉戟的手在緩緩往上拔,卻發出猶如山嶽崩塌的巨響。
十三根連接在青銅棺木上的鐵鎖瞬間繃緊。
小島瞬間被一片濃鬱的黑霧彌散,視野之中儘是不祥的血紅色,像是有人拉上了一塊厚重的幕布。
蘇棠看見洛伽修長的身姿站在青銅棺外,手裡反握著一把通體幽暗的彎月形匕首,尖銳的刀尖對準裡麵的軀體,直刺而下!
蘇棠心臟狠狠一跳,剛想要阻止,濃鬱的黑暗就將她包圍,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隻能隱隱約約聽見鎖鏈曳地的聲音。
黑暗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緩緩走出來,四肢纏著鎖鏈隨著他的行走在地上拖動,像是被封印在地獄的死神,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會失去希望和生命。
陰鬱俊美的臉上,長久沒有表情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笑還是主人本就不擅長笑,嘴角的弧度僵硬晦澀,就像是一隻凶猛的野獸努力收起利爪獠牙欺騙自己是隻溫順的兔子那麼滑稽。
“忒彌斯。”他低低地呼喚。
“哥哥。”身體裡似乎瞬間充滿了巨大的哀慟,蘇棠艱澀地開口。
她手心的猩紅之眼微微發燙,這是諾菲斯失去的右眼。
不僅是他的右眼,也藏有他的神格。
與哀慟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饑餓感。手上的神格又變成了一盆美味佳肴,被她壓下去的食欲,又瘋狂地湧上來,饑腸轆轆。
她連忙鬆開手,將猩紅之眼放開。
神明也會死亡,但是也能複活。可是一旦神格也徹底被破碎或者被吞噬,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思維,再沒有重生的可能。
蘇棠感覺腦袋上落了一隻手,輕輕地揉了揉。身材高大的男子半俯下來,眉頭緊蹙,冷酷的臉上含著一分無可奈何,“忒彌斯,不要任性挑食。”
他們是彼此的雙生子,也是成就對方的祭品。
他修長的手指抓著蘇棠的手,將猩紅之眼放在她的手掌裡,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吞噬我。你才能成為完整的神。”
蘇棠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炸開,有一把無形的枷鎖悄然風化。
這種感覺,就像是之前突然記起關於藍修的記憶一樣,受到特定的刺激才會蘇醒。
“忒彌斯,吞噬我,成為完整的神!”記憶裡,壓抑低沉的男低音在腦海裡響起,像是一頭絕望的野獸。
修長的手臂緊緊將她嵌入懷中,尖銳冰冷的利齒摩挲在額間,帶起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顫栗,就像是一隻餓得眼睛發紅的野獸用牙齒摩挲著獵物的脖頸,一邊饑餓得失去理智,一邊努力壓製本能,用嘶啞的聲音不斷咆哮催促。
蘇棠聽見一道聲音在不斷地催促她,“吞噬我!吞噬我!”
腦海裡似乎有無數道絢爛的煙花綻放,所有記憶正式回歸。
雙生子吞噬的本能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隻會越來越深刻、越來越強烈,直到**戰勝理智,成為一隻知本能的野獸,將對方吞噬。
等將對方吞噬殆儘後,理智回籠,又悲慟得不可自拔。
所以,在發覺自己已經逐漸不能控製本能時,他選擇——讓自己消失。
蘊藏神格的右眼便是他自己親手挖出來的。
蘇棠緊抿著唇,看著眼前如記憶中模樣幾乎未變、可是右眼已經變成黑洞的男子,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裡落下,這是身體裡近乎本能的悲傷,如潮水般綿延不絕。
看到那一顆顆晶瑩的淚珠,高大的男子瞬間手足無措、笨拙地伸出手用指尖擦著大顆的水珠,緊繃著一張嚴肅的臉,好像是碰上了世界上最棘手的敵人。
諾菲斯輕輕歎一口氣,“忒彌斯……我該拿你怎麼辦?”
神格不滅,神魂不散。他死了,卻又以活著的姿態。
不散的靈魂和執念徘徊在孤島,起初他大多數時候在混沌中深眠,可是清醒過來呼,孤獨、冰冷、思念便鋪天蓋地襲來。
數千年前,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製吞噬的**,親自將神格剝離,讓忒彌斯吞噬他。
可是她不願意。
吞噬的**越來越強烈,好幾次他差點控製不了理智。
她開始害怕他、疏遠他,卻怎麼也不願意吞噬他成為一體。
比被吞噬更讓諾菲斯痛苦的是她開始怕他。
哪怕她在努力控製畏懼的本能,他卻看得分明。他的忒彌斯開始失蹤,他發瘋似的去尋找,卻發現她和其他神明在一起,被她取名藍修的海神。
藍眸的俊美青年站在她身邊,形影不離。兩人在一起尋找異世界的通道,她要徹徹底底地離開他!
他在大海的陰影裡默默注視,暴虐的怒火幾乎燃燼他的所有理智。
那一刻他意識到,他的忒彌斯,已經不屬於他了。
他甚至想,直接將她吃掉,從此之後,祂們就會完完全全地成為彼此的一部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真的找到了異世界的通道,毫無留戀地離開。
隻要不在同一個世界,互相見不到對方,有世界法則的阻隔,他們就能在不同的空間共生。
看著多出來的礙眼的海神,妒忌的毒火一點點灼蝕他的心,
他的忒彌斯怎麼能離開他!他寧願自己被吞噬!換一種方式、更親密地共生!
蘇棠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抽開被諾菲斯握住的右手,那裡握著他的右眼。
諾菲斯嘴角微微揚起,終於結束了。
可是下一秒,金色的神力帶著猩紅之眼緩緩飛入諾菲斯黑黢黢的右眼眶。
龐大的力量湧入身體,諾菲斯嘴角上揚的弧度忽然僵住,“忒彌斯!”
“我不需要。”
猩紅的血眸盯著她的小臉,諾菲斯突然笑了,這一次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自然,雙眸猶如瑰麗的寶石流轉輝光,寵溺道,“好,忒彌斯不願意就算了。”
***
蘇棠覺得自己做了很長一個夢,可是夢裡有什麼她忘了。
她睜開眼睛,看到陽光從窗口透出,半透明的飄紗在窗頭飄動。
“忒彌斯,做噩夢了嗎?”一隻微涼的手撫上她的額頭,她轉過頭。
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站在窗前,漂亮的眼睛猶如兩顆瑰麗的紅寶石,關切地看著她。
看到來人,她心裡就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安心和信賴感。
“哥哥。”她混沌的腦海裡逐漸浮現出相關信息。
她叫忒彌斯,和哥哥諾菲斯是一對兄妹,在海邊小鎮上過著安寧幸福的生活。
“來,吃早餐了。今天是你最喜歡的草莓蛋糕。”
蘇棠偏著腦袋想了想,她很喜歡草莓蛋糕嗎?
可是在對方將早點拿出來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草莓蛋糕。
做工精致的蛋糕上擺著幾顆草莓,雪白的奶油上撒著細碎的紅色晶體。
它散發著一股嫉妒誘人的香味,讓她恨不得將它一口吞下,大口朵頤。
蘇棠拿起叉子,像是餓了幾天般吞咽,每次吞下似乎都有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那味道是那麼的美味,又那麼的……讓人想哭?
像大海一般洶湧的悲傷幾乎將她淹沒,可是誘人的味道又讓她無法停止。
她抬眸,看見哥哥正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她。
蘇棠停下來,“哥哥也吃?”
“忒彌斯吃吧。我不喜歡。”男子揉了揉她的腦袋。
中午和晚上吃的還是從草莓蛋糕,蘇棠覺得自己不想吃的,可每次被對方拿出來她就像是不受控製一樣忍不住。
“為什麼天天都是草莓蛋糕?”第二天早上仍然是草莓蛋糕,她覺得有哪裡不對。
諾菲斯勾了勾唇,陽光灑落在他天生冰冷詭譎的血瞳中,此時竟然反射出了溫暖的暖光,“因為忒彌斯喜歡啊。”
“下次可以不吃嗎?”蘇棠問,她抿了抿唇,“我好像不喜歡了。”
諾菲斯視線掃過被吃得一乾二淨的瓷碟。
蘇棠臉一紅,她也覺得每次都能大快朵頤的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不怎麼可信。可她真的覺得,自己並不喜歡,哪怕它很美味。
“不可以。”諾菲斯搖頭,揉了揉她腦袋,“忒彌斯身體不好,不能挑食。”
他目光看向窗外,“等你身體健康,就能出去玩了。”
蘇棠點了點頭,期待地看向遠方。因為身體虛弱的原因,她必須呆在家裡。
她想要出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為何,每次進食,那股說不清的哀慟越來越強烈,像是有什麼在逐漸失去,又有什麼進入身體裡,悲愴得難以自拔,淚水不受控製地往下淌,“哥哥,為什麼我每次進食都會很傷心?”
俊美淩厲的青年抿了抿唇,然後回答,“因為你的身體在一點點好轉。”
他朝著她安撫地努力牽起唇角,原本鮮紅如血的右眼不知何時變成了黑色……
***
暗紅色的火焰將少女包圍,火舌舔舐著她光潔的肌膚,灼燒的裂口流出金紅色的神血,觸目驚心。
火焰裡的少女像是蜷縮在子宮裡的孩子,纖細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因為痛苦而輕輕痙攣。
“棠棠!”趕過來的藍修俊美的臉瞬間猙獰,衝過去張開雙臂將火焰連同人抱在懷裡。
火舌瞬間吞噬他的皮肉筋骨,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藍修皺了皺眉,周圍聚起大量水汽,洶湧的神力直接朝火焰壓去。
他身上的火焰熄了,但少女身上的烈焰仍然安靜地燃,濃稠的神血一點點從皸裂的傷口湧出,仿佛那火焰是一把把刀子,在她身上劃了一刀又一刀,不管他怎麼治療都沒有用。
“棠棠,不疼、不疼。”藍修顫抖的手撫過傷口,深吸一口氣,像是一名虔誠的信徒,緊緊擁抱懷裡的人,收斂神力任火舌舔舐他的皮膚。
她光潔的肌膚上傷口越來越多,像是無數細密的刀刃劃出一道道痕跡,神血幾乎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薄殼。
藍修身體僵硬如雕塑,湛藍如海的雙眸一點點暗淡下來,像是星辰墜落。
忽然,鮮血凝聚的薄殼裂開了一道縫隙。
像是多米諾牌一樣,血殼如蛛網般碎裂,露出瑩白的肌膚。
烏雲散開,第一縷陽光穿透烏雲灑落,如玉的肌膚仿佛流淌著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