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給母親請安……”沈青稚聲線清淺,巴掌大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對著滿地積雪也不甚在意,膝頭微屈,對著梅氏緩緩拜下,恭敬磕了三個頭。
梅氏瞧著眼前十年不曾相見的嫡女,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年紀,纖細高挑,一身寡淡的淺色裙襖包裹著身上每一寸肌膚,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瞧著那過分清冷,依舊帶不得任何感情的麵容,梅氏心頭突然一堵,竟然隻知呆呆的望著跪在身前的嫡親女兒,半晌都不見有任何動作。
後頭還是梅氏身後的婆子季媽媽,悄悄的推了她一下,悄聲道,“夫人,姑娘還在地上跪著呢。”
“哦,對……”
“起來,你快起來吧……”梅氏手足無措,似乎想伸手,卻又心頭有愧,隻得乾巴巴的出聲叫沈青稚起來。
等沈青稚被貼身丫鬟扶著起身,她雙膝處已經雪水融透,印了兩個極深的水印子,冰雪美人又嬌又軟。
梅氏看著那水印子隻覺得心口莫名一陣抽痛,她極力忍耐,本該極親的母女二人,此時卻是看著相對無言。
最終,梅氏身旁的季媽媽笑著出來打圓場。
季媽媽看向不遠處如今已是歸了表姑娘的院子,又看向那半舊不新的青氈小車,季媽媽心思一轉道:“夫人,如今夜深露重,姑娘恐怕連晚膳都不曾用,不如夫人與姑娘一同去院裡用了晚膳才是正經的。”
梅氏六神無主,經季媽媽這麼一提醒,她趕緊點頭道:“季媽媽說的是正理,青、青稚你便與我一同去院裡用膳,正巧了,青蓮姐兒也在那陪我,你們年歲相當,也算嫡親的姐妹,就讓蓮姐兒陪著你說說話,熟悉熟悉日後侯府生活。”
沈青稚巴掌小臉微微仰起,神情依舊清冷,看著梅氏,突然眉梢微微一擰。
梅氏跟著心頭一跳,急急道:“青稚可是不願?”
沈青稚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女兒隻是一時想不起,青蓮姐兒是府中哪位姐妹,既然母親說與我是嫡親的姐妹,可是母親後頭生下的妹妹?”
霎時間,梅氏麵上神情一僵,聲音尷尬道:“許是青稚離家時年齡甚小,不記得青蓮也是常理。”
“青蓮姐兒按身份來說,也算是我娘家的表姑娘,隻不過她自幼失怙,自小養在我身前。”
“外祖母家的姑娘?”沈青稚月眉星眸,那雙清粼粼的雙瞳,幾乎是看得梅氏無地自容,根本就說不出口池青蓮的真實身份。
梅氏轉身欲走……
幸好沈青稚這些年來早就清冷慣了,她也不是那般窮追不舍的性子,不過是在梅氏轉身的瞬間,垂了眼眸,神色淡漠跟著梅氏一路往她的院子裡去。
進了梅氏的院子,小丫鬟上前伺候沈青稚簡單洗漱,才帶她去用膳的花廳。
花廳裡處處透著精貴,轉角的青蓮花開描金屏風處放了張朱漆雕花六角
桌,桌前坐了三人,以及候著數個伺候的大小丫鬟。
三人看著從外頭進來的沈青稚,皆是同時起身。
梅氏起身躡躡僵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
而另外兩個年輕的姑娘,卻同時走向沈青稚,其中一人走得極快,情深意切語態做作:“稚姐兒,可還記得我?”
沈青稚卻步伐一頓,不動聲色略過那打頭的姑娘,撲進後頭那位年歲稍長的姑娘懷中,一向清冷的聲線帶起細密波瀾:“大姐姐
。”
那位年歲稍長的姑娘,正是淮陰侯原配之女,沈青稚同父異母的長姐沈苓綰。
姐妹二人足足十年未見,卻始終保持書信往來,沈青稚的性子就算是再清冷,也不禁紅了眼眶。
而被沈青稚給直接忽略過的表姑娘,池青蓮則是尷尬立於一旁,她同樣眼眶略紅,滿目委屈望向大夫人梅氏。
梅氏看著池青蓮那張與故人極其相似的臉,想著她當年對池家的虧欠,以及池家待她的好。
梅氏哪裡忍得了池青蓮遭受半分委屈,她趕緊拉著池青蓮上前:“青稚姐兒,這便是我前頭與你說的表姑娘青蓮姐兒,日後你們姐妹三人當好好相處才是。”
沈青稚眸光掃過池青蓮那張臉,三分顏色伴七分俗豔,倒白白糟蹋了‘青蓮’二字,沈青稚略略點頭算是應下。
梅氏見沈青稚應下,當即歡喜得眉開眼笑,拉著沈青稚的手,不住誇道:“我便知道你是個好的。”
被嫡親生母用這般見外的詞形容,沈青稚眨了眨眼,不動聲色抽出被梅氏握著的手。
梅氏絲毫不覺,趕緊吩咐丫鬟婆子上菜,之後又親手夾了許多菜肴到沈青稚的碗碟裡。
這一幕更是看得沈苓綰眉頭緊皺,不得已讓丫鬟換了沈青稚麵前的碟子,對著梅氏道:“母親,妹妹才從外頭歸家,哪裡吃得下這般辛辣重口的東西,母親應當吩咐小廚房備些清淡的東西才對。”
梅氏這才一愣,發現飯桌上準備的東西大多都是池青蓮愛吃的,而沈青稚身前碟子裡,她夾的菜肴也都是池青蓮平日極愛的。
而此時,池青蓮正紅著眼眶,欲哭不哭極度委屈的看著她:“姑母,是不是青稚姐兒回府後,姑母日後便不要青蓮了?”
梅氏趕緊道:“怎麼會,青蓮姐兒也是我視如己出的姑娘。”
池青蓮這般作態,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池青蓮與梅氏才是嫡親的母女。
池青蓮得了梅氏的首肯,她反而是潸然淚下,柔柔弱弱的對著沈青稚,就要起身拜下:“青稚妹妹可會把青蓮當做嫡親的姐妹?青蓮就怕妹妹會恨我,怨我。畢竟這些年來,都是我日日陪著姑母,日日替青稚妹妹儘孝,如今我與姑母情同母女,定是礙著妹妹的眼了。”
聽得池青蓮這般說,沈青稚絲毫未見生氣,不過興致缺缺的挑了眉梢,語氣淡淡:“淮陰侯府乃鐘鼎之家,書香之族,嫡庶有彆,尊卑有序,青蓮姐兒最好慎言,畢竟你連沈府的姑娘都算不上,何來嫡親姐妹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