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世事難料,不等陳長庚長大,情形急轉直下。這年還不到三月差役忽然到村裡來派壯丁,說皇帝要北上巡幸□□,得修一條南北運河。
公文上說皇帝巡幸、嘉獎□□衛國公齊淵剿滅鹽榆暴民有功。可縣裡有人說是衛國公兵力太強,皇帝不放心想尋由頭奪爵貶斥。
不管到底為什麼,修運河是必須去。當然也有不去的像陳進福繳一兩銀子,沒有壯丁像陳大娘家繳五百錢。
村裡青壯年少了一大半,隻剩下農婦和老弱在地裡掙命。
這一去就是兩年,直到麥穗十一歲這年春天,征夫們才回來。不回來不行了,據說北地絕收十室九空,運河修不起了。
陳卓莊去了五十七人,回來了三十六。許多人連屍骨在哪兒都不知道。三三兩兩農人垂著頭在野地裡挖坑,放入骨灰或者舊衣裳,這就算魂歸故鄉入土為安。
偶爾一兩聲悲愴的嗩呐聲,中間會猛然出現崩裂的嚎哭,像是極力壓抑下的崩壞,可是很快又戛然而止埋進胸腔。悲痛有什麼用,不能頂半個窩頭半片衣裳。
即便麻木也得跪著趴著掙紮著活下去。
麥穗把柴背回家到甕裡舀一瓢涼水,咕嘟嘟仰著脖子灌下去。嘴角水跡拿袖子一抹,急匆匆出門去秋生家。
秋生爹去了沒能回來,秋生奶奶受不住沒兩天也跟著走了。秋生娘送走婆婆,累得躺下掙紮不起來。
“春生咋樣了?”麥穗一邊悄聲問,一邊去看炕上的小孩兒。春生前天還能跟著哥哥在地上走,這兩天卻什麼也吃不下,還吐清黃水兒。
秋生守在弟弟炕前痛苦自責:“一定是我沒看好春生,讓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春生有六七歲,躺在炕上小小一點看著都沒有四歲孩子大。細小的身體頂著一個大腦袋,肚子鼓的很高,一會兒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些清水。
眼窩深陷巴掌大的尖臉青黃皮兒,春生無神的看向秋生:“哥……難受……”弱貓一樣細微的聲音,不趴在嘴邊就聽不到。
秋生忍著淚,拿布巾給弟弟輕輕擦乾淨,柔聲哄:“過兩天就好了,春生喝點粥好不好,哥沒放野菜。”
眼淚跌在炕沿。
麥穗彆過頭去看秋生準備的粥,黑乎乎麵糊混著麩皮、高粱皮:“這不行,春生都病成這樣了吃這咋行?”
秋生低頭不說話,這是他家能拿出最好的了。麥穗也知道,秋生家早就穀糠合著野菜麩麵吃了。
“你等著”
麥穗快跑回家直奔東廂廚房,拿下食籃裡邊有雜麵窩頭還有兩個白麵饅頭。
這幾年有姚家的生意,陳家日子一直過得去,彆的不說雜麵窩頭還是能管飽的。因此村裡孩子麥穗長得最好,又高又壯明明才十一看起來像十二三。
也許富家小姐看不上麥穗這樣的,但村裡誰不羨慕陳大娘孩子養的好。
麥穗拿起一個白麵饅頭有些遲疑,她家花銷也高,她知道娘想把崽崽送到縣裡好學堂去讀書。因為先生說,崽崽繼續在鎮上讀書怕是會耽誤。
好學堂一年束脩就要二兩銀子,還不算筆墨。
他們家也極少吃白麵,這饅頭是為了給大娘慶四十歲生辰蒸的。
麥穗抿嘴吸吸鼻子,把饅頭掰下半個又拿出兩個窩頭。中午隻吃一個窩頭好了,她把自己那一份分給春生,也許就能救春生一條命。
懷裡揣上窩頭饅頭,麥穗風一樣跑到秋生家。
“半個饅頭分成兩半拉給春生泡了吃,記得他腸胃弱不敢多吃。”麥穗一邊說一邊把窩頭饅頭塞到秋生手裡“窩頭給慧嫂子。”慧嫂子就是秋生娘。
“哎、哎”秋生抱在懷裡激動的渾身哆嗦,對炕上病弱的弟弟說“春生,你等等哥給你燒開水泡饅頭,白麵的!高興啊?”
麥穗歎口氣,要是二狗家的老山羊還在就好了,還能求點羊奶給春生泡饅頭。可惜前幾天二狗娘連著剛下的羊羔一起賣了,換回上百斤糧食要給二狗爹好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