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陳家血脈,拚著三十二歲高齡生下我。我娘在陳家,上,奉養公公十多年,下,孤身撫育我成人。”
陳長庚雙眼泛紅:“八百嫁妝銀子花費殆儘,我娘賢孝勤謹友睦宗族,配不上一口棺材嗎!”
陳進福啞然無語,三十剛出頭的他麵容沉重鬢染雪絲,也是苦。
“……是不能太虧待三嬸。”陳進福歎口氣。
……
“崽崽,你累不累,要不靠著姐姐休息會?”麥穗小心翼翼問跪在旁邊一起守夜的陳長庚。
陳長庚雙眼無神盯著棺木一動不動。
“崽崽?”小心翼翼
麥穗擔心的很,陳長庚不吃不喝不說話,如果不是迎靈跪拜,都不像個活人了。
麥穗等了一會兒,挪著膝蓋靠近陳長庚,輕輕把他攬在懷裡靠著。
“崽崽乖,靠著姐姐合會眼。”
陳長庚麵無表情推開麥穗,盯著棺木重新跪好。
……
喪事是亂事,更何況陳家這次大過,人來人往杯盤碟盞。秋生看了一會兒,去找陳進福:“大堂伯要不要給姑姑家報喪?”
忙的頭暈的陳進福愣了一下,麥穗是買來的童養媳根本不用報,買來的和娘家再沒什麼乾係。如果報了就是抬高麥穗身價,把麥穗當正經兒媳。
童養媳身份上差一層,對陳家來說不報最好,好拿捏。
“……你去問問麥穗,看要不要給她娘家報喪。”陳進福到底是個君子,願意幫陳大娘一把。
秋生想了想去灶上端了一碗肉丸湯 ,去靈前遞給麥穗,在她耳邊低聲:“姑姑派人去給你家報喪吧。”
……家?麥穗努力想了想,才想起爹娘那麼多哥哥。
麥穗吸吸鼻子眼眶一陣陣酸澀,忍著淚水攪了攪肉丸:“不用報。”
秋生還想再說什麼,就看麥穗一顆心都放在陳長庚身上:“崽崽,餓不餓?張嘴啊……”
半個肉丸喂到唇邊,陳長庚慢慢彆過頭。
“崽崽聽話……”麥穗舉著勺子,追著喂過去。
‘啪’一聲脆響碗勺被陳長庚打到地上,肉丸骨碌碌滾了幾滾,孤單單停在碎瓷肉湯裡。
麥穗胸口起伏看著肉丸,眼淚落下來道歉:“是姐姐不好,姐姐應該等崽崽餓了再問。”
娘……麥穗淚眼看向棺木,哭的哽咽難忍,娘……我該怎麼辦?
秋生似乎明白麥穗為什人不讓自己家裡人來,又似乎不明白。他默默拿來笤帚簸箕,收拾好地上殘渣。
第二天天氣依然不好,慘白的日頭懸在天頂,寒風嗖嗖刮過草頭樹梢,那個能帶來溫暖的娘卻橫在棺木裡。陳長庚身戴重孝背扯著纖繩走在前邊,神情空蕩蕩。
高高拋起的紙錢在空中打著旋兒飄蕩,最後落在枯敗的大地上。
下葬後家裡就剩下麥穗、陳長庚,零落的油跡、廚房裡滿盆滿鍋的剩菜,似乎昭示著什麼不一樣了。
“崽崽,餓了吧,姐姐給你做麵籽兒好不好?”麥穗帶著一份期盼。
……陳長庚不言不語坐在炕上,胳膊搭在炕桌上。
麥穗眼睛一紅又想哭,那位置那姿勢就是陳大娘以往的樣子。
麥穗靠近陳長庚想扶他躺下:“崽崽不想吃飯,躺一會兒合眼睡一會兒,好不。”
陳長庚漠然避開麥穗,盯著他娘的針線蒲籃,裡邊還有繡了一半的蝴蝶。
麥穗放下手訕訕後退,退到屋門口坐在門檻上呆呆看著陳長庚。
守著他
下午暮色漸起陳長庚動了,他從炕上下來……
麥穗立刻起身,起的太快麻木的雙腳,差點摔倒,趔趄著撲到陳長庚麵前:“崽崽,你乾什麼?姐姐幫你。”
陳長庚踮著腳取下掛在牆上的銅鑼。
麥穗明白了:“崽崽要去給娘打怕怕,姐姐陪你?”殷切、期盼、小心。
陳長庚好像看不見麥穗,隻是伸手推開麵前的阻礙自己出去。
丟了魂一樣的陳長庚,讓麥穗害怕的心都縮起來了,咬著手背忍著哽咽,淚花兒卻忍不住。
風呼呼刮過樹梢,明明和平日一樣,麥穗卻偏偏聽到哨聲幽幽咽咽纏綿樹梢。
崽崽怎麼還不回來?麥穗等不及去墳上找,陳長庚麵朝下撲倒在陳大娘墳邊,銅鑼孤零零落在不遠處。
麥穗嚇的魂飛魄散,幾乎連滾帶爬撲過去:“崽崽!崽崽!”
陳長庚醒不過來,麥穗用儘力氣背起陳長庚,昏迷的人仿佛一座山壓在麥穗背上。
太陽已經落山暮色籠罩原野,風嘶嘶吹的枯草沿著地麵滾,或者旋到半空。這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剪影,唯有麥穗背著陳長庚往前走。
“崽崽,再堅持一下,就到家了。”顫抖的哭音,被風拉扯著飄散“崽崽,彆丟下姐姐……崽崽……娘……”淚水蜿蜒
陳長庚急火攻心,再加上幾日不眠不休,一場病來的氣勢洶洶,高燒昏睡不醒。麥穗為了救他用五畝地換回春堂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片刻不離日夜守著。
陳長庚幽幽轉醒,眼前是麥穗驚喜的麵孔:“崽崽醒了!”
渾渾噩噩的陳長庚終於神思清明,他看著麥穗,就是她,就是她累死了娘。
翻滾的恨意凝成漆黑的平靜:“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你去死吧。”
箭穿胸口,麥穗終於知道陳長庚真的討厭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