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秋坐在檀木官帽椅上, 看著跪在青石地上的兩個孩子, 無端端生出一份荒謬感。
當年在京城曹餘香是戶部郎中嫡女,和她嫡姐關係不錯,而她不過是個娘是妓子的庶女,連婢生子都不如,給曹餘香提鞋都不配。
她隻能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看曹餘香和嫡姐結伴玩耍說說笑笑, 留下一陣餘香而過。曹餘香十七歲嫁給名滿京城陳三郎,她十五歲隻能躲在牆角,羨慕一台台披著紅花的嫁妝走過長街。
一定要說她和曹餘香的緣分,大約是她十八歲那年, 設計□□京府通判,被閨閣女子不齒。而曹餘香公公因為忤逆帝王,被金鑾殿去衣庭杖顏麵掃地。
這事京城傳的沸沸揚揚, 掩蓋了她的桃色傳聞。從此之後她是年近五十的通判填房, 而曹餘香落胎侍奉公公回青合。
從此她們走向不同人生,她磨死丈夫回青合成了‘老封君’, 曹餘香卻落魄到給她繡衣裙。今日她和陳三郎的兒子更是跪在她麵前求她。
真真人生無常。
“麥穗的意思嬸嬸知道了, 隻是這件事我怕是幫不上忙。”
“姚嬸嬸”麥穗急的膝行一步“你幫幫我們崽崽以後會報答你的,我也會,你看我”
麥穗急急忙忙抹起袖子, 示意自己鼓鼓的小胳膊:“我力氣可大了能提水劈柴,還會掃地洗衣裳,我給你乾活我們不吃你家糧食。姚嬸嬸幫幫我們, 我給你乾一輩子活。”
看著急切幾乎要賣掉自己的小丫頭,萬秋不禁想起自己當年在閨中叫天天不靈的日子,妓生子連丫鬟都不如。
想起小丫頭當年明亮憨傻的笑容,亮閃閃眼睛偷瞄點心的可愛,想起小丫頭送的那串拐棗。
是個有心的小丫頭,萬秋不忍再看麥穗卑微到塵埃的樣子,轉向陳長庚語氣和藹:“書讀到哪裡了?”
陳長庚低著頭跪在麥穗旁邊:“《大學》”
“這麼快?”萬秋生出幾分興致坐直身子,隨口問了幾處,陳長庚一一背誦解答。
聽完陳長庚一串背誦注解,萬秋向後靠在椅背上歎息:“學的這麼好,可惜了。”
陳長庚靜默不語,俯下身額頭抵在手背叩頭到地。
麥穗急急祈求:“姚嬸嬸你看到了崽崽很聰明,先生經常誇的,你幫幫他他將來有出息,一定記得您的恩德。”
萬秋無奈笑:“辛山散人和彆人不一樣,收不收學生全在自己,嬸嬸也沒辦法。”
“那我們去求先生,崽崽這麼聰明刻苦他一定喜歡的。”眼看沒希望,麥穗心慌的不行撲通撲通亂跳,臉頰泛起潮紅。
“先生不見外人,采萍送客。”萬秋止住麥穗,一個身穿綠衣裙的清爽婢女扶起麥穗半強製往外送。
姚四小姐從側間走出來:“那個麥穗好可憐。”
“娘當年和她一樣,恨不能跪在街上求一個正經男人來娶。”
“娘~”姚茶心疼跪蹲在萬秋腳旁“過去的不要再想,您現在都熬出來了。”
萬秋低頭正正女兒珍珠發箍笑:“為什麼不想?娘從不以為恥,人活著最重要知道自己有什麼、要什麼。”
姚茶拉住萬秋纖細柔滑的手滿臉仰慕,她喜歡自己冷靜理智堅強的母親:“既然麥穗讓娘想起過往,娘為什麼不幫幫他們。娘說的話先生大半願意,縱使先生不願意給幾兩銀子,送去南鬆學堂也好。”
“傻丫頭,一樁好生意送到麵前,娘豈能放過。”
“陳長庚不過九歲,對《大學》理解不比你三哥差多少,這孩子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姚茶越發奇怪正要再問,采萍回來複命。
萬秋問:“送出主院了?”
“是”采萍屈膝。
萬秋道:“你估摸他們快走到大門,攔住他們……”如此這般交代一番,采萍沒多問屈膝下去執行。
“娘為何要多一番手,還讓他做哥哥書童?”姚茶好奇的很。
“直接答應他們自然也感激,但絕望後再給予機會由死而生,這份感激就會銘心刻骨。”
“這份大恩給了陳長庚他將來勢必要報,從小做你哥哥書童,讓他在你哥哥麵前日複一日生出一份習慣順從。”
姚茶眼睛明亮,崇拜的看著母親,萬秋淡淡笑笑,繼續教導女兒:“這樁生意穩賺不賠,就算以後陳長庚不能發達,咱們也多個使喚丫頭,你哥多個小書童。”
“不過費點糧食很劃算。”姚茶笑著接口,想想在門後看見的,笑道“那個陳長庚長的挺漂亮。”
萬秋凝神想了想陳長庚五官,笑道:“他取了父母優點,曹餘香眼睛和高挑身材,陳三郎鼻子和嘴。”
又回想陳長庚從頭到尾的表現,萬秋笑容淺淡幾分:“麥穗伴他四年,為他求人卑微到泥裡,他卻眼眸平靜可見心冷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