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給他恩情,他能還?”
“由不得他不還”萬秋笑笑沒有繼續,改說彆的“你記得今日卑微如塵,也許來日飛黃騰達,你對他態度要友善,娘沒提筆墨這份恩讓你哥哥給,一年四季衣裳這份恩娘留給你。”
麥穗的手濕濕涼涼,她拉住更加冰涼陳長庚的手:“崽崽沒事的,姐姐可以掙錢送你去學堂,秋生上次在縣裡給人哭喪得了五十錢。”
哭喪,下九流的活,給人當孝子賢孫。
麥穗濕濕滑滑的手無意識握緊陳長庚,結結巴巴強笑:“秋生說他想起奶奶和爹,哭的可傷心了,人家最後還多給了兩個白饅頭。”
“姐姐、姐姐哭的時候想娘……想娘就行了,哭的肯定挖心挖肺。”心顫著疼
麥穗定下神:“崽崽彆灰心,咱們本來就是抱著萬一來的,不成咱們回去繼續在鎮上讀書。”
“南鬆學堂暫時沒辦法鎮上卻不難,隻要姐姐不在家吃飯,你就上得起!”沮喪的心情慢慢消失,麥穗再一次明亮起來。
“走吧,崽崽回家。”
“張姑娘、陳少爺”一道清亮的嗓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一身清爽的采萍笑容滿麵追上來“還好你們沒走遠。”
追到兩個孩子麵前,采萍笑道:“你們走後太太心裡難過,想到一個法子看你們願意不?”
“什麼法子?”陳長庚搶在麥穗之前開口,他猜測這法子怕是來者不善。
“太太說如果你們願意,可以請陳少爺假裝三少爺書童,跟著伺候順帶旁聽,這樣散人也說不出什麼。”
還有這好事?麥穗眼睛亮起來:“願意,願意,姚嬸嬸人真好,我跟崽崽去謝謝她。”
采萍心放到實處,笑裡多幾分輕鬆:“太太說謝就不必了,讓故友之子半仆半友呆在府裡已是萬分慚愧,還說府裡不缺你們一碗飯,不必送糧食過來……”
陳長庚靜靜聽著,腦海裡浮出欲擒故縱四個字。
回家路上麥穗嘰嘰喳喳,開心的不行:“姚嬸嬸人真太好了,這下咱們不但能上學,還能省下租子!”
麥穗跳到陳長庚麵前一邊倒退,一邊笑眯眯:“崽崽,咱們用省下的租子,一點點贖回五畝地地好不好?”
陳長庚默默向前看都不看麥穗,他心裡忽冷忽熱,冷的是要陷入萬家,熱的是他竟然真的可以聽辛山散人講課!他從沒做過這樣的夢。
先生讚:群山萬壑儘在胸,風清月朗不留痕
娘讚:文韜武略無所不能
可娘說過萬秋為人自來冷靜且目的明確,陳長庚一顆心一會兒扔在冰窟裡,一會兒泡進岩漿裡。
麥穗不介意陳長庚冷淡,回到陳卓莊小鳥一樣飛到陳進福家報信。
陳進福高興得恨不能給祖宗磕頭。
陳長庚冷靜:“並不算留在那裡讀書,隻是作為書童旁聽。”
書童?陳進福心裡一咯噔,坐下想了一會兒神色鄭重:“不管是書童還是故友之子,堂兄都去感謝她給你這個機會。”
“人的身價得自己抬,明天堂兄駕馬車送你們過去,給姚太太捉兩隻老母雞作謝禮,雖然村俗卻是禮節不缺,也讓那些仆婦不敢輕易小瞧你們。”
從陳進福家出來,陳長庚終於忍不住心裡一會兒冰澆,一會兒火燒。甩下麥穗:“我一個人跟娘呆會,彆跟著我。”
麥穗看著陳長庚背影抿起嘴唇。
暮春傍晚天空剩下醬藍色,大地變成深黛色,樹林山巒影影綽綽在遠方,近處幾座墳塋。陳長庚跪在陳大娘墓前一動不動身板筆直,他看著母親墳上乾淨的新土很久很久。
沒人知道九歲的他心裡在想什麼,隻有藏在不遠處的麥穗,靜靜看著他陪著他。
許久許久天空幾乎收儘最後一線餘暉,隻有地平線上還有最後一絲深紅,陳長庚起身離開。
麥穗等他走遠從樹後出來,一步步走到陳大娘墳前跪下:“娘~”一聲娘眼淚唰落下來。
心裡默念,娘,我想你,抬起袖子一抹眼淚,麥穗咧嘴笑:“娘,我給崽崽找到先生了,就是你說的那個可厲害的懶人。”
“娘,我今天可聰明了,給姚嬸嬸說要給她家乾一輩子活,騙她的,等崽崽長大有出息還掉她家恩情,我就走”麥穗笑“娘,我是不是可聰明了?”
雙臂張開趴在娘墳上,想娘溫暖柔軟的懷抱,粗硬冰冷的土坷垃墊在臉頰,麥穗說:“娘,我會守著崽崽,守著他長成厲害的人。”
淚水順著鼻梁落在土塊上。
陳長庚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站在不遠處大樹下,靜靜看著,看麥穗趴在墳堆上,細黑影子時不時抽抽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