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 / 2)

三分野 耳東兔子 19867 字 3個月前

第82章

向園第一個想到的是薛逸程, 賴飛白笑著搖搖頭說:“不太行, 且不說他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勝任這個職位,他坐過牢,而且前科還是經濟犯罪,公司其他股東不可能同意讓他接觸這種核心崗位的。另外, 就算大家都同意了,安全中心不是他一個人能撐起來,如果隻是呂澤陽一個人走,我們頂多再耗點時間和精力再培養一個人出來,但現在是大批量辭職,”說到這,賴飛白忽然轉頭看她一眼, “而且, 公司現在遇到麻煩了。”

向園心頭一凜,如巨石壓著, 漸漸往下沉,有些魂不守舍地問:“什麼麻煩?”

賴飛白歎了口氣,“算了,跟你說了也沒用,你解決不了,董事長這次也是被氣的,你這段時間好好陪陪他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我會儘量想辦法的。”

長廊裡, 人影寥寥,偶有護士推著手推車匆匆而過,車輪滾動的聲音卻像是坦克開過,轟隆隆地充斥著她的耳膜,震得她心頭酸澀,嘴角牽起一抹苦笑,想說:小白,你都快三十五了吧。青春都獻給東和了吧?這一天天的,有為自己考慮過嗎?連你都可以為東和奉獻一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向園卻始終說不出半字,轉頭去看窗外,七月的季節,鬱鬱蔥蔥的樹苗,在太陽下長得茂密如常。嫩綠的葉尖在光線的折射下冒著刺眼的銀光,漸漸紅了眼眶,如鯁在喉。

靜謐的走廊忽然傳來緩慢低沉的腳步聲,向園和賴飛白齊齊抬頭。

向家冕站在五米開外,表情頹然,眼眶也是紅的。

三人目光在空中對上,他先是無措地彆了下眼,大約是不想讓人瞧出他哭過,索性彆開頭問賴飛白:“公司到底出了什麼事?”

賴飛白站起來,不留餘地:“你幫不上忙的。”

靜三秒,家冕一直抿著唇,側著頭,似乎卯足了勁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最終,還是好聲好氣問了句:“你不說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

賴飛白搖頭:“你懂技術嗎?不說黑客這種專業性強的技術,你連基礎的公司管理都沒學過,當初上大學,董事長想讓你考個金融係,你倒好,為了發散你那點廉價的愛心,跑去學獸醫。你說你學個臨床醫學,當個外科醫生,好歹現在董事長的病,我們也不用求顧嚴醫生。”

向園有些失神,想到小時候,其實那時候她母親跟爺爺關係不算好,爺爺那麼精明的人會看不出自己母親不喜歡他兒子嗎,跟母親那邊的關係一向是不冷不熱。

生命機滴滴答答地在病房裡回響,家冕的手,也跟著那緩慢的節奏,攥緊鬆開又攥緊。

“陸懷征去當兵,你也緊跟著開了飛行基地,想要實現你心中那些波瀾壯闊的英雄夢,特威風地給山區的留守兒童做飛行表演,她們是高興了,你有沒有回頭看看你爺爺,他高興不高興?他一個人管這麼大一間公司累不累?”賴飛白從頭至尾,表情都幾乎與平常無異,就像個機器,隻是刻板生硬地將腦中儲存已久的垃圾給一股腦地倒出來了,“這話,我很早就想說了,包括向園你也是,你們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都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少爺小姐,享受了彆人享受不了的,就應該承擔起彆人承擔不了的。可你們從來沒有一天,為這個家考慮過,你們身邊的朋友,有哪個像你們這麼生活自如我行我素的?為什麼你們不能為他考慮一下。”

賴飛白似乎要失控,冷靜說:“說多了,言儘於此。”

司徒明天曾經問過賴飛白,問他有沒有興趣管理公司。

賴飛白當時挺難過的,兩個孩子,沒有一個願意犧牲的。他問司徒明天為什麼不逼一逼,司徒明天當時可無奈地說,我答應他們奶奶了,讓孩子自己選擇,不逼他們做任何選擇。

不然,下輩子就不跟他在一起了。

再說,隻要東和能一直傳承下去,交到誰手裡有什麼關係?司徒明天是想得挺開的,他們不願意,自然有人願意,隻要是為了公司好,這個公司是不是向家的又有什麼關係。

但他沒想到,是如今這種局麵。

如果是敗在他手裡,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

圖斯蘭,梁秦跟徐燕時遭人伏擊。

徐燕時剛從梁秦房間離開,剛闔上門,腰間便被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他微低頭,瞧見地上的倒影,是一把槍的形狀。

男人用英文命令他:“舉手。”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槍械物品,徐燕時難得不慌亂,而是鎮定地把抄在兜裡的雙手慢慢舉起來,腦中思索,來人是雇傭兵還是本地的**武/裝勢力。

他淡定地用英文回敬:“你想要什麼?”

男人又把槍往前頂了頂,徐燕時手抬高,神情不漏怯,笑著調侃了一句:“冷靜點,夥計。”

“開門。”

“我沒卡。”

“敲門。”

兩人在門口低聲交談,走廊一片寂靜,唯有窗口落下的月光證明這夜還亮著。

徐燕時一麵漫不經心地同他交流,一麵垂睨眼打量地上的影子,尋找脫身機會。

瞧這身量,他非常確定自己打不過他,這人足有兩個他的寬度與厚度,儘管他身手再快也快不過人家手裡的槍子彈。又怕時間耗下去,驚了梁教授,徐燕時琢磨,怎麼把人引開。

卻不料,他正思慮之際,麵前的門忽然就開了。

……

兩人被捆上了一輛裝甲車,眼睛嘴都被蒙著扔在後座,隨後一路塵土飛揚、顛簸,連夜被送往烏克察木鎮。

然而不湊巧的是,第二天圖斯蘭發生7.2級大地震,整個圖斯蘭混亂不堪。

起初以為是普通地震,武裝分子們還挺淡定地喝酒吃肉,瞧見鎮民們在漫天黃沙中拋頭鼠躥,結果這群反/政府軍的武/裝分子在這片混亂中舉著槍,不耐煩地朝天空放了兩槍!

所有人都停下來,畫麵仿佛靜止,鎮民們頭皮發緊,摟緊親人孩子瑟瑟發抖地縮在牆角。

梁秦跟徐燕時被關在一個土瓦房,摘了眼罩,手腳被交叉地縛著,倆都不慌,淡定地看著彼此,梁秦瞧著自己學生灰頭土臉地模樣也英俊,看他這不動聲色的模樣,故意嚇他:“要不要就地寫封遺書給那小姑娘,咱倆這怕是凶多吉少了。”

兩人縛手的繩子是交疊捆在一起的,這種綁法是能解的,徐燕時記得在上海時教他玩火的那個魔術師跟他說過,他細細回憶了一下,嘗試著解了下,一邊拎著梁教授的手來回倒騰,一邊低聲哧笑說:“要真回不去,留那東西讓人家傷心乾什麼。”

梁秦心頭一凜,手上捆著的繩子,仿佛也捆住了他的心口,狠狠一抽,眼神緊盯著徐燕時:“如果真犧牲了,遺憾嗎?會不會後悔跟我來?”

徐燕時手上動作一頓,仍是低著頭。

“會。”

梁秦不說話了,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可又覺得這個答案也無可厚非。

下一秒,手上繩索一空,還真給抽出來了,兩人解體,梁秦怔愣,心想這小子怎麼解出來的,卻見他低頭去咬手上的繩結,額上沁著密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倒頗有男人味,沉穩得不像話:“會遺憾沒有陪她到最後,但不會後悔跟您來。”

梁秦挑眉,又問了句:“不覺得委屈嗎?”

“委屈?”徐燕時抬頭看他,那雙眼真是一如既往的乾淨,明亮深邃,笑著說,“您不是說,男人受的兩種委屈都不算委屈嗎?”

這話梁秦是私底下的跟他們幾個吃飯的時候,喝到慷慨激昂的時候說的,那時候老鬼哭訴自己寫論文太委屈了,梁秦聽後笑了笑,點了根煙,一本正經地教育:“男人什麼委屈都能說,找人扛,唯獨兩種委屈,你不能說,還得自己扛。”他頓了頓,喝得麵目緋紅靠在椅子上,夾著煙的手指輕點,告訴他們:“一種是為國家受的委屈,還有一種是為自己愛人受的委屈。”

為國家受的委屈不算委屈,那是榮耀;為愛人受的委屈也不算委屈,那是生活。

“這話你倒是記得清楚,”梁秦哼笑,“不說了,有命活著回去,我死也要把你搞進研究院。”

話音剛落,天地再次巨晃,牆上、頭頂上的泥灰開始撲簌簌地往下落,兩人眼神交換,心下湧過一陣不好的預感,卻聽窗外再次騷動起來,人群慌亂,鎮民們再次開始不要命地四處逃竄,這次連武/裝分子都坐不住,腳步聲開始急促,耳邊是嘈雜的外文。

然後梁秦聽見頭頂殘舊的房梁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緊跟著,那半米寬的房梁搖搖欲墜,徑直朝著他砍了下來!

梁秦瞳孔緊縮,心頭慌亂,來不及躲,下一秒,一個高大身影罩過來,拿手擋了下,那粗壯的梁木,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徐燕時的肩背位置,男人悶吭一聲後,伏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梁秦嚇得渾身直哆嗦,驚恐地推他,連喘氣都不敢,小聲地叫他名字。

“徐燕時,燕時……”

下一秒,“砰”一聲巨響,有人踹開門。

徐燕時睜眼,噓了聲,示意他閉上眼。

梁秦心定了,顫顫巍巍地閉上眼,隨後聽見兩個武/裝分子在身後用圖斯蘭語交談,談到一半,天地一晃,餘震再次來襲,比剛才那次更烈,兩武/裝分子一對視,扛著槍轉頭就跑出去。

天地如被一條巨蟒絞著,地動山搖,天昏地暗間,黃沙飛揚;飛沙走石間,瞬夷平地。

泥石坍塌,屋頂被掀翻,不知過了多久,劇烈震蕩過後的世界顯得格外靜謐,那是死一般的寂靜。梁秦先是聽見耳邊響過兩次槍響,他緩緩睜開眼,視線模模糊糊,外麵世界仿佛是遭到了洗劫,滿目瘡痍。天灰朦朦,像是攏著一層紗霧,他一度以為自己到了天堂,外籟無聲,眼睛上全是塵土。

直到他聽見身後傳來對講機的電流聲,在空寂的廢墟裡,滋滋啦啦地響著,緊跟著,對講機裡傳出熟悉又久違的中文,是陳瑞的聲音,他在指揮:“飛鷹報告,所有人全部到3號屋集中!這邊有生命體征!這邊有生命體征!”

時值此,梁秦才知道,他們剛才經曆了一場圖斯蘭五十年來最大的地震。

他扯了扯緊繃的嘴角,嗓音乾澀的疼,像個埋在地底下的老古董剛被人剖出來,冒著灰撲撲的土。

然而這位從沒哭過、擅於掩藏情緒的老教授,似乎在那瞬間沒忍住,眼眶裡全是熱淚,和著灰,滾落下來。

不為什麼。

為這個一直拿自己後背替他擋住沉重房梁、一直失意從未得意的得意門生。

他曾經不甘,間接表達自己對他的失望,怒而拐彎抹角地嚴厲質問他,你還是曾經那個徐燕時嗎?

他始終不為自己的爭辯,他隻是輕聲而又無奈地說,老師我沒變。

雖他後來也後悔不該說那些話,儘管真心誠意地找他道歉,可內心還是認為他變了,徐燕時這麼通透的學生會沒有察覺嗎,他沒有點破,也沒有怨言,還是放下項目陪他來了。

一邊是夢想,一邊是現實。他已經做的很好了。

梁秦,你總怪學生出了社會就變了,又何曾為他們想過,他們一路走來,拒絕了多少誘惑,你又何曾全部了解?

克萊韋教授私底下找過徐燕時,徐燕時回來就同他說了,克萊韋想邀請他去他美國的定位偏向實驗室。

徐燕時當時也挺誠實地跟他說了,有點心動,畢竟可克萊韋教授在國際上的名聲是有目共睹的。但克萊韋建議他加入美籍。

梁秦當時問他:“你怎麼想的?”

徐燕時搖頭,挺無奈地說:“我很想跟著克萊韋教授學習,可不想加入美籍,所以拒絕了。”

梁秦當下欣慰,難抑激動情緒,等人走後,找到秘書長在監控下撥了個電話出去,電話那頭的人似乎等這個電話很久,是一道溫婉卻乾練的女聲,中文不太流利。

“梁秦教授?”

“尊敬的伊莎貝拉女士,請不要再試探你兒子了,徐燕時他想留在中國。我之前就跟您說過,他是不會去美國的。”

女人聲音低了些:“梁教授,您不要緊張,我不會逼他的,我隻是想如果他來美國,我可以照顧他。”

梁秦忍不住冷笑:“那您早乾什麼去了呢?在他最需要母親的時候,您不在,在他父親拋棄他的時候,您也不在,好不容易他撐過來了,您說想要照顧他,不免讓人笑話。如果他知道克萊韋教授找上他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您的話,我想他不會高興的。另外,伊莎貝拉女士,我承認,您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建築師,但是,您絕不是一位合格的母親!”

那晚電話掛斷,望著窗外鵝黃色的明月,梁秦久不能入眠。

有些話不敢說,怕太冒昧,也怕徐燕時心裡不舒服。

直到此刻,眼前的斷壁殘垣,滿目蕭然,他忍不住摟緊他,喃喃地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終身為父。

燕時,我帶你回家。

他閉上眼睛想。

-

東和集團辭職事件很快就上了熱搜,如此大規模的辭職,忽然在網上掀起了一陣辭職熱,甚至有人懷疑,東和的管理運營方式是不是都存在問題,才會引起這次大規模辭職事件。

甚至還有知情人士出來爆料,東和內部**不堪,領導階層之間明爭暗鬥,壓根不考慮員工感受,有人說自己在東和做了三年,被頂頭上司壓榨了三年,成為了上司間權術玩弄的犧牲品。說得還挺有模有樣的。

職場權術話題忽然成了那年夏天的熱門,甚至有人頻繁在知乎開貼。

——說說你曾遭遇過的職場潛規則?

——你曾見過職場最黑暗的手段?

諸如此類,一時間,將東和集團推入了水深火熱中。

向園找人查,發現爆料者都是同一個ID和賬號,家冕氣急敗壞地要公司公關趕緊發帖澄清,被向園攔住。

網絡輿論環境她太清楚了,公關做得好,輿論風向瞬間可以扭轉,公轉做不好,輿論風向不僅一邊倒反而會越描越黑,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著急發公關,越要沉住氣。

有時候公眾要得並不是一個真相,他們並不關心你們東和內部到底怎樣,是不是真的存在**問題。有些事情,一旦揭露出來,公眾的視線會自然而然地偏向弱勢方。

大多數人是看客心態,站了他們自認為公正的一方。大多時候,自認為公正的,都是弱勢群體,更彆提職場這個環境,大多數人都對工作和公司及上級抱有偏見,隻會自我代入,就更義憤填膺。

賴飛白沒想到向園一個沒經曆過公司管理的小姑娘能想到這麼多,實屬不易,這些都是他們在屢次的失敗教訓中才得出的經驗。

聽聞此,他不由得看了眼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司徒明天。

司徒明天聽得入神,“那你說怎麼辦?”

話音剛落,VIP病房的電視上,忽然播出一條滾動新聞。

“圖斯蘭發生7.2級大地震,當地反政/府武/裝分子叛亂,名華僑被困機場呼救!中國政/府已派空軍救援!”

……

向園大腦轟然炸開,空白一片,耳邊嗡嗡嗡的不斷轟鳴,仿佛聽見了頭頂上空飛過的直升機的轟鳴聲,整個人呆呆地坐在病房裡。

家冕掏出手機刷熱搜,猛然發現前兩天居高不下的#東和集團#此刻已經退至幾十名開外,還有在一直往下掉的趨勢,熱搜前幾已經被圖斯蘭地震各種話題刷爆。

前幾天還在網上肆意謾罵的網友們,忽然在一瞬間,仿佛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擰成了一股繩,也許是那抹堅定的中國綠,也許機場那些華僑渴求活下去的眼神觸動了他們本就虛無縹緲的心。

向園淡淡回過神,對賴飛白說:“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這幾天找人撤熱搜,不要做出任何回應,我們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都順一下,把那些造謠的賬號都一一截圖出來,你單發一張律師函是沒有公信力的,就這兩天,我們什麼都不做,隻做一件事,把造謠過五百的賬號拉出來,直接提起訴訟。”隨後,她看向賴飛白:“楊平山的辭職報告批了麼?”

賴飛白:“還沒批。”

“批了吧,”向園說,“我入職,我不懂技術,網絡安全那塊我無能為力,楊平山這個吃吃飯喝喝酒的位置我還是可以的。至於網安部的呂澤陽,能拖多久拖多久,隨便找個理由把他搪塞過去,我在等一個人回來。至於其他人,想走就讓他們跟著楊平山走。”

“那餘下的位置,一時間上哪去招這麼多人。”

向園看向司徒明天:“西安。我建議您把西安分公司關了,統計八十個人,先入總部就職培訓,薛逸程跟尤智這兩個人,可以入網安部,我知道您對薛逸程有意見,但是這種時候,您得先把公司保下來再考慮後續問題。”

司徒明天見她安排地妥妥貼貼的,哪還有自己插話的份,也隻是囁嚅著說了句:“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