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好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的死亡究竟對這個男人造成了多麼大的心理陰影。
但她聽出了他此刻語氣裡的傷痛。
她想了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江時,我看見後麵有一個烤紅薯的攤子。喏,就在那,你下去給我買好嗎?”
“......”
剛剛營造出來的虐心言情劇氛圍頓時散個徹底。
甚至還他媽變得有些沙雕。
男人揉了揉眉心,嘴裡沒個好氣,“你自己沒長腳嗎?”
“大晚上的這附近太危險了,到處都是醉漢,我下車不安全。你快點,不然後麵那幫人要追上來了。”
“你都以七十邁速度縱馬狂奔十分鐘了大小姐,他們就是蜈蚣精轉世也追不上來。”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江時還是口嫌體正直地拉開車門下車給她去買烤紅薯了。
這家烤紅薯攤是一對慈眉善目的老夫婦開的,除了紅薯還有栗子,一走到附近,整個空氣裡都充斥的甜糯糯的焦糖味。
江時每樣都買了點,而且因為快要收攤了,老夫婦還把最後一隻小紅薯送給了他。
等到他拎著一大包小包的食物回到車上時,笛好已經架好了手機,準備好了吃夜宵時要刷的電影。
大有一副要在這裡過夜的架勢。
“也太香了一點吧。”
她吸吸鼻子,“一聞就知道是好紅薯。”
“我看你這張嘴根本就是薛定諤的嘴吧。”
男人鬱悶地嘟囔道,“平時吃個雞蛋卷也挑三揀四的,不是嫌人家鹽放的太多就是嫌食材不新鮮,怎麼著,現在又不嫌棄路邊攤不衛生了?”
“你不懂。”
笛好掰開一隻紅薯,把大的那塊遞給他,“烤紅薯這種東西,本來就隻有路邊攤賣的才最正宗。”
“謔得了吧,烤個紅薯還有正宗不正宗了?”
“當然有了。你沒聞到裡麵煤炭的味道嗎?還有汽車尾氣的味道,灰塵的味道,喏,還有旁邊那個攤子上的臭豆腐味兒。”
“......”
江時頓時覺得嘴裡的烤紅薯難以下咽。
“哎呦你怎麼比我還矯情啊,你小時候沒聽說過嗎,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你還是笛好嗎?”
一夜間從嬌小姐變成糙漢子的笛好自顧自剝紅薯皮,懶得搭理他。
江時等了半天沒聽到她的回應,也吃不下去手裡摻著臭豆腐味兒的烤紅薯了,乾脆換了一隻袋子開始剝栗子。
駕駛台上手機放的是恐怖片,飄忽的bgm加上他哢嚓哢嚓咬栗子殼的聲音,在大半夜的公路上顯得十分詭異。
“那什麼江時啊。”
“說。”
“明天正好是周末欸。”
“周末怎麼了?”
“沒怎麼。”
笛好垂著眼眸專心致誌地看電影,仿佛隨口一句,“我就是想說既然明天正好是周末,要不然我們下周一去領證吧?”
“下周一我有個會......”
男人剝栗子的動作一下頓住:“你剛剛說什麼?”
“沒說什麼,你有會就算了,還是公司的事兒重要。”
“我聽見你說下周一要跟我去領證了。”
“哦。”
笛大小姐強裝鎮定不看他,擺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那就這樣唄。”
江時彎了彎唇,伸出一隻剝栗子剝的黑乎乎的手摸摸她的頭發,在她腦門上留下幾個漂亮的臟手印:“這樣就對了。我這樣的男人八百年也出不了一個,笛好,你好不容易遇到了是祖上積福,要懂得用婚姻拴住我知道嗎。”
“滾蛋。”
“我是說真的。”
他把剝好的栗子仁塞進她嘴裡,“以這個紅薯為證,你記著小爺一定會對你好的。如果這輩子我辜負了你,就詛咒我後半生孤苦伶仃,死到臨頭了也沒人送終。”
“......”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問題,但仔細一琢磨怎麼這麼不對勁呢。
笛好擰擰眉,抬起頭看他。
然而視線剛對上的那一秒,滿肚子的反駁和嘲諷就忽然堵在喉間,再沒能說出口。
......
江時的眉眼其實很乾淨。
隻是他習慣了用防備和厭倦的姿態去麵對這個世界,不說話時沒什麼情緒,眼睛裡頭帶幾分懶洋洋的厭世感,總讓人覺得隔閡至極。
高興時也漫不經心的,笑意浮在麵上,看不出是真高興,還是逢場作戲。
要不然就是嘲弄又冷漠,連語氣詞都讓人腦門冒火。
他看似敢愛敢恨。
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坦誠的人。
這是第一次,笛好從他溫柔的撫摸裡感受到了那種小心翼翼和真摯誠懇。
他說:“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想做什麼也告訴我,不管能不能做到有沒有希望,隻要你想要的,我都幫你。”
——沒錯他真的這樣說。
語氣像在法庭上宣告判決書一樣凝重。
眼神卻像在女神像前唱讚美詩一樣華麗。
車內寂靜了整整三十秒。
笛好終於笑起來,把懷裡抱著的一大包栗子塞給他:“江時,你幫我把這些剝出來好嗎,我的指甲是新做的,怕劈了。”
“......”
男人深吸一口氣,哢嚓一聲摁碎栗子殼,唇角上扯:“剝,給你剝大顆的,兩顆夠嗎?”
“夠了,謝謝兒子,兒子真好。”
“給老子滾邊兒去。”
——要不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破壞氣氛的本領真是難分伯仲。
......
那一大包栗子和三隻胖乎乎的烤紅薯到底也沒能吃掉多少。
笛好把江時花了半小時給她剝的栗子仁帶回了自己在附近的小公寓,然後把烤紅薯留在了林子邊給野貓野狗吃。
江小爺在她後麵冷嘲熱諷:“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笛好全當聽不見。
雖然借了他一個房間留宿,但完全沒有要跟他繼續促膝長談的想法。
“孕婦睡不好的話生出來的孩子會長不高,明天早上你醒了就安安靜靜走,敢過來敲一下門或者打一個電話你就等著你的親兒子叫你姐夫!”
“啪”的響亮一聲。
她在他麵前直接甩上房間門。
....jbk.
江時摸摸鼻子轉身乖巧進客房。
一切為了聯盟,的繼承人。
一切為了部落,的皇太子。
他這個老父親可以忍。
.
而與此同時,被助理安置在六星級酒店的豪華套房的季夏夏,還沉浸在甜甜的夢境裡。
她夢見了謹言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牽著團子和圓圓,站在不遠處衝她笑,說:“夏夏,你終於回來了。”
她夢見她正要跑過去時,手忽然被拽住,江時站在她身後,神情憂傷語氣低落:“夏夏,你不要我了嗎?”
她夢見謹言不安的呼喚,夢見團子淒厲地喊著媽媽,夢見江時無助的眼神,還夢見了笛好揮著鐮刀,看向她時滿臉的憎恨和厭惡。
然後,她就被越來越刺眼的陽光給喚醒了。
此時正好上午九點整。
季夏夏頭痛欲裂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發現自己渾身□□,地下亂七八糟散落著衣服和鞋襪,床上......一片狼藉,氣息曖昧。
整張床上隻有她一個人,但旁邊的枕頭凹陷,被窩裡還有幾分溫熱。
季夏夏臉色發白,嘴唇微顫,忽然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坐在床上思緒混亂地發了半小時的呆。
好容易才勉強穩住了心神,翻身下床,穿上皺巴巴的衣服,開始在房間內翻找起來。
包包,手機,身份證......一個不少。
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多。
到最後,季夏夏甚至把浴室都翻了個底朝天,才在洗漱台下方找到了一隻掛墜。
掛墜是個和風貓咪,上頭還有磨損,看上去明顯是個用了很多年的舊物。
季夏夏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江時的車鑰匙上,就掛著這個貓咪掛墜。
她當時還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江時說是初戀女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是他非常珍惜的東西。
季夏夏握著手機,神情苦澀難辨。
她萬萬沒想到,隻不過是喝個酒,竟然就發生了這種事。
還是和一個自己從來沒預想到過的人......
酒店的門在這時忽然被敲響,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酒店服務生,麵帶微笑語氣尊敬:“您好,這是您的朋友給你留的東西,他讓我們在十點鐘的時候給您送過來。”
“......我朋友?”
季夏夏怔怔然接過她手裡的盒子,打開一看,發現是一條裙子和一雙鞋。
底下還有內衣。
可以說是很貼心了。
她猶豫了片刻,問:“這個送東西的人叫什麼名字啊?”
服務生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是前台讓我送過來的,可能前台那邊會有登記吧。”
於是季夏夏又打電話給了前台。
前台說是一位姓陳的女士囑托他們在十點鐘的時候送過來的,隻有這麼一個盒子,其餘什麼信息都沒留。
季夏夏又問了那位女士的具體長相,但描述半天,發現自己記憶裡並沒有這樣一個人。
“那我這間房間是誰訂的,你們那邊有信息嗎?”
“您這間房嗎?稍等,我查一下......是一位叫季夏夏的女士訂的,訂了兩個晚上,明天中午十二點鐘退房。”
“我知道,季夏夏就是我,但是你確定隻有一個人的信息嗎?”
“是的,您這間房隻有您一個人的身份信息呢。”
前台接電話的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說,“不過昨天晚上替您辦入住手續的男人好像訂了您隔壁的房間。”
季夏夏一下激動起來:“他是誰?”
“這個,很抱歉季小姐,客人的信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的。”
“你們都看見了是他送我過來的,也知道是他給我辦的入住手續,難道這樣都不能說嗎!”
“......抱歉。”
......
季夏夏最後還是沒有再刨根問底地繼續追究下去。
而是選擇直接掛了電話。
事實上,就算對方不肯再透露更多的信息,她也已經基本能肯定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江時,不會有彆人的。
她抱膝縮在床頭啜泣了許久。
直到太陽高照,牆上時針轉到十二點的時候,才撿起旁邊震動不斷的手機。
是江謹言給她打的電話。
從昨天晚上十點到今天中午,手機上將近四十個未接來電全是他的。
微信也發了一大串。
一開始問她怎麼還不回家,後麵措辭越來越生氣,到早上八點的時候,已經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季夏夏咬著嘴唇,給他回了個電話。
“夏夏?你終於回我電話了。”
江謹言的嗓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怎麼我打你電話都不接?”
“哦,我回了一趟老家看我奶奶。”
她穩住情緒,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不起啊,深山老林的信號不好,手機又沒放在身邊,現在才看見你的消息,真的對不起啊謹言。”
“沒事,你人沒事就好。那你現在在哪,要我派人來接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