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思維方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的成長環境。
而江時和顧長英已經不是一般的成長環境不同了。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時代。
顧長英的任何道理,正義,平等,在江時這裡,根本就是講不通的。
哪怕是在原著裡,江時也不覺得自己哪裡欠了顧長英。
之所以會親自回老家,推心置腹,割地賠款似的彌補她,憐憫的情感也要遠遠大於愧疚。
而且原著中江時回膠安縣的時候,餘琨瑜已經懷孕了。
路上舟馬勞頓的,江時擔心她的人身安全,就沒有把她帶回去。
所以自然的,也就不會有像今天這樣——顧長英幾次搶白,還極儘羞辱餘琨瑜的機會。
江時也不會這麼輕易地就被她勾動怒火。
在江時心裡,他是萬獸之王,顧長英隻是一隻流浪貓。
一隻貓對老虎的叫囂,又有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呢?
但是餘琨瑜就不一樣了。
餘琨瑜在江時心裡,是更需要嗬護的,連叫聲都軟綿綿的嬌弱小奶貓。
顧長英這隻凶悍的野貓敢把爪子往他家小奶貓臉上撓,那就真是罪大惡極了。
所以他用了最嚴厲的一種法子。
那把彈匣裡其實並沒有一顆子彈的槍,抵在她腦門上,與其說是恫嚇,倒不如說是警告。
“這一次是為了保護老子的子彈乾淨。再有下一次,你要還這麼不識趣,老子真的會一槍崩了你。”
......
當然了,江時心裡清楚這隻是一次警告。
顧長英卻並不知道彈匣裡沒有子彈。
她麵色煞白地癱倒在冰涼的青石地磚上,仰著頭,望著男人一步步走上樓的背影。
他的身姿十分挺拔,捏槍的手勢十分利落。
連一個背影都深沉的叫人捉摸不透。
認真回想起來,江時好像是她看到的第一個,能同時讓懶散和精神兩種狀態在身上並存的男人。
就是——
明明姿態隨意,語氣輕挑,連頭發絲兒都透著一種紈絝大少爺的風流和恣肆。
但背脊永遠是挺立的,步伐邁的極規矩,長腿筆直,整個人行走起來就如一把利刃,讓人打心底裡懼怕。
剛才的那些警告和行為,如果換成是晏汪來說來做,效果一定會大打折扣,顧長英能不能被嚇到都難說。
而現在,直到此刻她在仍未完全回魂。
雙手撐了好幾次還是沒能從地上爬起來,隻能怔怔然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看著他一步兩台階,輕輕鬆鬆上了二樓,連頭都沒回一個。
看著他打開左手邊第二間屋子的門,餘琨瑜就在裡頭。
看著邁步走進去,糾結片刻後半蹲下身,試探性地揉了揉軟塌上小姑娘的腦袋。
“啪”的一聲門被關上,瞬間隔絕掉所有窺視的目光。
隻是這棟房子的隔音效果本來就一般,周遭環境又安靜,所以隱隱約約的,還能捕捉到屋子裡頭細碎的幾個詞。
“彆哭了......小孩子一樣......讓人看了笑話......”
“......都是我的錯行不行,我給你道歉,給你道歉好吧......”
“.......你要乖一點啊......”
——語氣之柔和,嗓音之輕緩,與方才那個冷言冷語的惡魔判若兩人。
而明明就是這麼明媚的春光,溫馨的場景,顧長英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她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這個地方對於她來說,就是時時刻刻要吞噬人的人間煉獄。
她要趕緊逃。
......
.
於是,一門心思想著逃跑的顧長英最終還是接受了餘琨瑜的所有提議。
也不知道江時究竟跟她說了什麼,不到半天的時間,她就一聲不吭地、老老實實地在離婚書上簽了字摁了手印。
連一個桀驁的眼神也沒敢瞄。
餘琨瑜遞給她一包鼓鼓囊囊的錢,裡頭有銀元也有銀票。
外加一張壓的平平整整的田契。
“你跟江時要的是兩千銀元,但我想著如今你的境況也不好,家信上說你把嫁妝都送回娘家幫你爹避禍了,那就靠這麼一些現錢,你一個弱女子隻怕很容易要出事。所以我另外做主,把城東來和道上的幾畝良田主轉到你名下了,那裡的地產出多,且說好了不用交稅費,隻要沒大災大禍的,你靠這些田產也能過活。現錢麼就先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顧長英抱著沉沉的一包銀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是一封厚厚的信被塞到了手裡:“這是仁德附中的入學介紹信,等下個月開了學,你先上半年的補習班,熟悉了情況後,來年再正經讀中學。這也是我的母校,雖然說名氣不是最大,但師資和校風都很不錯,極少有那些遊行捐款的事兒,你在裡頭可以安心念書。”
最後遞到她手裡的是幾張租房契約:
“至於房子,我替你租在了塘浦巷那邊,也不大,兩間房外加一個灶間,還有一個小院子,你一個人住,租大了反而打眼。那裡離你學校近,住的也都是些清白人家,雖然房子老舊些,但最起碼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許多。”
顧長英一一接過她遞來的東西,手指微微用力,連指甲蓋兒都泛起白來。
整個過程中,她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不得不說,餘琨瑜考慮的很周全,辦事也十分妥帖。
如若不是顧長英已經經曆過後世的毒打,看過了太多綠茶婊手撕老實原配的戲碼,她可能真的會被她偽善的外表所欺騙。
要是這時候來金陵的,真的是原身那個沉默又懦弱的十六歲姑娘,想必這會兒已經被這對渣男賤女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嘖。
這世道真的荒謬極了。
好人不善終,禍害遺千年。
顧長英扯了扯唇角,攥緊手裡的紙張,隻覺得她現在所經曆的這些真的是魔幻現實劇。
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孽,老天爺非要把她送到這吃人的時代被人這樣欺辱戲弄。
由於自怨自艾的時間過久,導致空輸入一腔熱情還沒有得到絲毫回應的餘琨瑜有尷尬。
顧長英一直垂著頭不說話的表現也終於讓旁邊的江時有些不高興了。
他蹙起了眉頭:“跟你說話呢顧長英,難道你現在連最基本的禮節都不懂了麼?”
男人的聲音又冷又嚴厲,瞬間就讓顧長英想到了之前被槍口抵著的驚懼,身子微微一顫,不敢不抬頭,抬了頭又覺得不甘,隻能紅著眼眶用力瞪他。
江時沒理會她神戳戳的表情。
輕輕用下巴點了點她手裡的東西:“給你這些,你有什麼感想?”
“什麼什麼感想?”
“我說,你拿到這些東西,又知道我夫人因為你這點破事兒前後足足浪費了半個月的功夫後,你心裡是個什麼想法?”
“......”
男人抬高聲音:“說話啊啞巴啦?”
“......我很感動。”
餘琨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兩個,不知道這又是在搞什麼把戲。
結果男人輕哼一聲,語調懶洋洋:“那就寫下來。”
顧長英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寫什麼?”
“寫你有多感動,心裡有多感激,把你對這件事的感恩全都寫出來,當成一封感謝信來寫,收信人就填餘琨瑜。”
“......”
有那麼一瞬間,顧長英懷疑不是江時瘋了就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餘琨瑜同樣。
“怎麼?對於大公無私犧牲自己幫助你的恩人,你連一句正經的謝謝都不肯說了?”
江時輕嗤道,“顧長英,這就是你所謂的偉大見識和先進思想嗎?”
“......”
餘琨瑜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算了,我幫她也不是為了聽她一聲謝的,不用寫了,以後咱們都離對方遠遠兒的就行了。”
“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對餘琨瑜百依百順的江時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了難得的堅決。
他冷冷地擰著眉:“像她這種道德卑劣的人,視口頭承諾根本為無物,最擅長的就是給人潑臟水,誰知道她以後會不會又反過來汙蔑我們啊?沒有一個紙質憑證,我不放心。”
“......”
這說的是什麼話?
聽聽這措辭?
什麼卑劣潑臟水又反過來汙蔑,她顧長英至於是這樣的人嗎!
顧長英被江時這樣毫無根據的詆毀給氣炸了,心底裡那股子身為後世人的傲氣和優越感也跟著冒了出來:“我顧長英行得正坐得端,本來就跟你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要是想逼迫我寫這什麼破爛感謝信,你還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餘琨瑜越發無奈了。
歎了口氣揉揉眉心,正要結束這一場沒由來的鬨劇,卻忽然被江時一揮手打斷。
他扯扯唇角,眯著眼也不肯她:“餘同誌,麻煩你去書房幫我拿一匣子彈過來。”
“......你要乾什麼?”
“彈夾裡隻剩一發子彈了,我怕她跑起來一次擊不準。”
江時又抽出那把熟悉的槍,晃晃悠悠拋著玩,嗓音裡滿是貓捉老鼠的殘忍笑意,“多裝幾發,以免弄不死。”
“江時......”
“餘同誌,拜托了。”
“......”
每當江時叫她“同誌”的時候,就代表這件事他是真的認真了,絕不是在開玩笑或是演戲。
也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餘琨瑜思考了不到三秒鐘,就立馬轉身準備上樓。
雖然不知道江時為什麼非得對顧長英這麼“趕儘殺絕”,但最基本的親疏遠近她還是能判斷的。
在江時和顧長英之間,她肯定選江時不會有絲毫的遲疑。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