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江時在南垣嶺村一年多,確實和林穗子都沒什麼交集,甚至都沒說過一句正經的話。
但自從上次她在田裡暈倒,江知青好人做到底地送她到衛生所並貢獻出一支膏藥開始,兩個人的關係就有了一些突破。
在路上偶遇的機會也變多了,見到也會打招呼了,打完招呼後也能聊幾句了。
——這已經是質的飛躍。
已經讓村裡其他姑娘嫉妒到開始酸言酸語:“生個病還能把江知青給招來了,真是做什麼都不浪費”。
所以,當有一天,大眾情人江知青不僅僅隻是跟她寒暄幾句,也不僅僅隻是樂於助人地送她一支燙傷藥,而是疊了千紙鶴放她手心裡,誇她的眼睛和月亮一樣好看,替她諷刺她不懂事的小堂妹,幫她擠兌大伯娘和林麥子。
哦對了,還送了一袋子五彩斑斕的糖果給她。
以及,此刻,阿奶讓她送送江知青,江知青又遞給了她一隻冰棍。
他們家就在村口,所以離供銷社十分近,幾步路的距離。
不過村供銷社也賣不了什麼好東西,基本也就是一些針線木勺和鹽糖麵粉,村裡人真正要添置好物,基本都會上鎮裡去。
但很難得的,今天供銷社裡竟然有了冰棍。
幾個小孩赤著腳從不遠處跑來,糾糾纏纏分吃一隻糖水冰棍,順便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江時。
於是江時就進去買了兩隻,遞了一隻給林穗子。
他的動作非常自然,非常流暢,讓林穗子下意識就接了過來。
直到包裝的紙都剝了一半,林穗子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太過於順手了。
這不僅僅是她不對勁,江時也不對勁。
為什麼要給她買冰棍?
為什麼又要把自己先拆好的冰棍遞給她?
為什麼說話的時候要笑?
為什麼要提起京城口味豐富的雪糕和冰飲?
甚至還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因為融化而滴到手上的冰糕水。
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早就被她判定冷漠心腸表裡不一人生如戲的笑麵虎男知青,會對她表現出這麼反常的舉動?
林穗子開始仔細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做了什麼或許會引起爭議的舉動。
但是無果。
從頭至尾搜刮了一遍記憶,她覺得自己今天正常無比。
小姑娘右手舉著根冰棍,左手攥緊兜裡的糖,抿唇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問出了口:“江知青,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江知青微微一挑眉:“嗯?”
“也沒什麼,就是總感覺你今天的狀態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樣.......應該是我想多了,唔,江知青你不用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你沒想多。”
男人輕輕一笑,“確實,我今天狀態確實不太好。”
“......是為什麼啊?”
“就是像你說的那樣,遇到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哦,我就是隨口一問,沒有彆的意思,你不想說就不用說。”
林穗子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仿佛尋根究底的追問方式不太合適,連忙打圓場,“前麵就是拐路口了,江知青你......”
“沒什麼不好說的。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男人衝她彎了彎眉,嗓音清淡,語氣平和,“今天中午在稻田旁午睡,忽然做了個夢。”
“......”
“夢見冬天天氣還冷的時候,路邊都有積雪,我站在路上看雪,忽然就有一群女孩子從山上跑下來,背著背簍,手持鐮刀,大聲說笑,生機勃勃。”
林穗子繼續耐心往下聽。
“隻是跟在最後的那個女孩很奇怪,瘦瘦小小一隻,背簍大的仿佛能壓垮她的背,但她走的挺穩,一步一腳印,專注地看著地下,仿佛泥土裡頭埋著黃金。她紮了兩條鞭子,頭繩是大紅色的,因為麵無表情,眼神很靜,所以竟然半點不顯得豔俗,比城市裡,劇院舞台上,那些穿著洋裝踩著高跟鞋頭發卷曲嘴唇鮮紅的姑娘還漂亮。”
林穗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接了句:“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
江時歎了口氣,“睜眼就是晴空和稻田,既沒有什麼漂亮的背簍姑娘,也沒有什麼大紅色的頭繩麻花辮。”
“......這樣啊。”
“不過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走過來一個女同誌,提著一隻食盒,戴著大大的草帽,笑著衝我打招呼,還倒了碗綠豆湯與我。”
“......”
林穗子睜大眼睛。
“你說巧不巧,正好也是這時,天空中忽然飄過一朵白雲,我定睛一看,奇了,你猜竟然是什麼形狀?”
“竟然是什麼形狀?”
男人微微歎息一聲,語調緩慢的仿佛是在念詩:“竟然是愛情的形狀。”
......啊。
是心動啊。
糟糕眼神躲不掉。
對你莫名的心跳。
——幾十年後油膩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土味情話。
在這個年達,竟然成了讓林穗子這樣的姑娘都瞬間臉頰滾燙的撩妹利器。
這世界上還有比江知青更不要臉的人嗎?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