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子挎著小籃子,拎著麻袋,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最快的速度小跑到了鋼鐵廠的宿舍大樓。
仿佛身後有什麼惡鬼在追她。
其實她已經整個耳根子都紅透了。
她甚至恨不得自己聾了。
江時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呢!
雖然旁邊沒人,但大庭廣眾的,還離的那麼遠說的那麼乾脆那麼響亮,萬一被居民樓裡的人給聽見了該怎麼辦?
林穗子同誌能做到的最大的克製,就是麵色鎮定地點點頭,語氣很平淡地說了聲:“那我先走了。”
而後轉身,邁著正步。
落荒而逃。
雖然她也算是“身經百戰”,經曆過不少男孩子或大膽或羞澀的追求和示好。
但江時這種風格的追求者,還真是第一次見。
麵上瞧著清冷自持,言行舉止溫文爾雅,對待旁人生人勿近。
偏偏說起情話來虎虎生威。
對於林穗子這種裝作千帆過儘,實際上感情經曆淺薄的小姑娘來說,威力實在太過。
——完全招架不住。
一般人招架不住的反應是淪陷,而後越陷越深。
但林穗子就不一樣了,她的第一反應是先躲開。
接著冷靜思考,最後反向定性。
就比如這一回,她步履匆匆地埋頭走了老遠,才平複下跳的飛快的心跳,開始冷靜地回憶江時剛才跟她說的那幾句話。
她覺得:
這位男青年也未免有些太過於輕浮了些。
還沒確定關係以及剛剛確定關係沒幾秒,他就能張口閉口“可愛”、“心疼”的,實在是.....厚臉皮。
如果不是有之前幾次見麵和相處的好印象在支撐著,她才不會這麼輕鬆就把這段降分表現帶過去呢。
......
看來人越接觸就是越暴露缺點的。
無論怎樣,最起碼自己現在也不用擔心會因為江時江知青太過於高高在上而失去自信,又或是被迷的暈頭轉向無法客觀判斷了。
林穗子休息了片刻,在頭腦裡慢慢理好思緒,又重新拎起地上的麻袋,朝著旁邊的家屬樓走去。
她來過好幾回了,門口的保安爺爺是認識她的,還和她聊過幾回天,對她很有些憐惜和喜愛。
於是見她走過來,抬手就遞了半隻橘子給她:“又來找你小叔小嬸啊?不過今天好像是補班啊還是咋的,兩個人一大早都去廠裡了,倆小孩也被人喊走了,就他們家大女兒在家呢。”
“沒事的,我就是來送點東西,有人在家就好。那我先上去了,謝謝安爺爺。”
小姑娘衝他揮揮手,也不用他幫忙,轉身就上了樓。
這個時候的林穗子,太年輕也太單純了。
她不知道的是:
當你開始慢慢接受一個人身上那些在過去並不能讓你接受的言行舉止,開始下意識地為自己反常的態度和好感找理由,開始把這個人放在不同的評判標準上並越拐越偏。
就意味著,他已經在你心裡有了不一樣的重要地位。如果不及時止損,那麼結局和越陷越深也不會有任何區彆。
甚至還是潛移默化的,如影隨形的,驀然回首意識到時,已經完全割舍不掉的。
......
不過單純的林穗子姑娘此刻已經暫時把自己和江時的事情撇在腦後,邁步走進了鋼鐵廠的家屬大樓裡。
這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兩端通風,樓梯口旁是一間水房和公共廁所,約莫是因為水汽太重,還奢侈地安了扇鐵門。
當然,其餘屋子的門都是木質的,門板頂端有間小小的窗戶,門前是蜂窩煤爐,門後是塞得滿滿當當的一戶人家。
這樣的單間如同印模子一般,均勻分布在走廊兩端,連煤爐子的斑駁缺損都帶著同一種味道。
因為今天是單休日,所以哪怕這會兒已經快接近九點鐘了,走廊裡還是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喧鬨。
有披著棉襖捏著玻璃瓶在水房裡刷牙搗水的大老爺們,也有燃起煤爐做早飯的老人婦女,還有坐在屋內床上死命穿衣服的孩童,因為腦袋被領口卡住哇哇大哭,哭聲瞬間傳遍了整條廊道。
在七十年代,這樣狹窄、擁擠、私密性極差的筒子樓,是全縣人民都翹首以盼的好房子。
林穗子第一次來的時候,說沒有心動過,沒有嫉妒過,沒有不忿過,那是假的。
哪怕她看見一家五口擠在一個小房間裡的雜亂生活。
因為那時候其實她也差不多,和大伯娘一家住在一起,要照顧小堂妹,屋子裡還總帶著一股子潮濕的臭味,住宿條件遠沒有這裡好。
最起碼城裡人,還是能在鋼鐵廠分配到房子的城裡人,不管內裡如何拮據,打扮的都是人模人樣的,和鄉下人臟兮兮的發黃背心和破爛褲衩完全是天上地上。
那時候,林穗子心裡充滿了羨慕。
隻是親生父親的態度很快就讓她明白了,在他們心裡,根本就沒有她這麼一個剛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女兒。
就算勉強留下來了,也隻會討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