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子非魚(1 / 2)

江時蘇醒在一棵大槐樹上。

午後的日光很亮,透過枝葉灑下來, 把他英俊的麵容分割成好幾塊。

明暗交錯間, 就像一幅寧靜又燦爛的夏日少年畫報。

——如果忽略槐樹對麵屋子裡不斷傳來的淒厲哭聲的話。

“真是作孽啊!我蔚玫一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老老實實工作, 本本分分做人, 老天爺為什麼偏偏要這麼對我!究竟為什麼啊!”

江時閉著眼睛:“小不點, 你給老子滾過來。”

感應星繞著大槐樹盤旋了三圈,好半天才停在他麵前。

隔了有半米遠, 戰戰兢兢,抖抖索索:“殿、殿下, 您有什麼吩咐?”

“那個號喪的女人怎麼回事?”

“她是您在這個世界的母親,剛才, 您父親的小三帶著他們的私生子上門來挑釁您母親,所以您母親悲傷極了。”

感應星小心翼翼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補充道, “您放心,沒有人死,她並不是在號喪。”

江時懶洋洋睜開一隻眼睛:“她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對象?”

“不是不是, 當然不是。”

感應星怕他誤會, 連忙在書庫裡翻找起來, “殿下, 您的任務對象另有其人。”

它問的十分膽怯:“我現在把資料傳給您?”

“傳吧。”

需要動用到江時去拯救的任務對象,當然不會僅僅隻是一個被出軌的中年婦女這麼簡單。

這個世界裡即將墜落的小星星,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女高中生。

十七歲, 今年六月份就要參加高考奔向人生新階段。

名叫季思魚。

照理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猶如正午向日葵,未必美的勾人,卻一定能讓人感覺到青春的明媚與燦爛。

但季思魚不是這樣。

她的五官輪廓很漂亮,眼窩深邃鼻梁高挺,自帶幾分驚豔的混血感。

也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她不愛笑,總是抿著唇,渾身都透著一種神秘的陰鬱氣息,凝視著你的時候,帶著犀利的審視和探究,一雙眼睛仿佛要看進你心底,讓你感覺不到半絲溫暖。

很像是日劇裡那種沉默寡言的陰沉女配。

從江時接收的資料來看,她這樣的惡毒氣質,並不是與生

俱來的,而是受到家庭教育的影響,天長日久培養出來的。

季思魚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父親不明,自小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

她母親的工作算不上體麵,白天是超市收銀員,晚上是日式酒吧的陪酒女,賺來的錢除了供給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和女兒的學費之外,承擔不了任何享受資料的支出。

從季思魚有記憶開始,她就一直生活在一個窄小老舊的筒子樓裡,20平米的屋子隻放得下一張床,一張吃飯和寫作業共用的書桌,一個塞滿雜物的櫃子,還有一架老式鋼琴。

廁所和水房都是公共的,書包縫了又補補了又縫,母親每天都是醉醺醺地回來,帶著酒吧客人吃剩下的瓜子花生和壽司卷,第二天拿門口的蜂窩煤爐熱一熱當早飯。

這個姑娘從小到大最大的夢想,就是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長大後把母親和自己從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裡解脫出來。

隻是很可惜,還沒等她長大,母親就死了。

自殺死的。

一把菜刀直入頸脈,血腥味染滿了整間屋子,甚至難得在白天化了妝,眼睛睜的大大的,看不清有沒有流淚。

這是季思魚拿著年級第一的成績單回家,打開門後看見的第一個畫麵。

也就是在這時候,她才從母親留給她的遺書裡窺見了母親悲情的一生。

生於書香門第,十七歲的時候和自己的家庭教師相愛,未婚先孕,家庭教師卻因出國留學而失聯了。

因為不肯打胎,極其看重臉麵的父親在病床上被她氣的去世,母親也追隨而去,哥哥和她斷絕關係,聲稱此生永不往來,她懷著愧疚,咽下傷痛,一個人艱難地撫養把女兒撫養大。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尋找女兒的父親。

她一直以為,女兒的父親也在尋找著自己,隻是找不到而已。

她滿懷希望,不肯放棄,就像個愚蠢的戀愛腦少女。

直到那一天,對方的妻子找上門來,對她說:我們好不容易才拚到了如今安穩的生活,求您不要破壞彆人的家庭好嗎。

那個高雅的女人帶著溫婉的笑,語氣誠懇姿態疏離:我可以給您錢,您能不能離我們家遠一點。

母親的幻想由此開始崩

潰。

她偷偷去見了自己曾經的愛人,隔著一道鐵門,躲在灌木叢背後,聽著裡頭的歡聲笑語。

果真就像他的妻子說的那樣,兒女雙全,幸福美滿。

這麼多年,她能獨自咬牙忍受生活的苦痛,把女兒撫養長大,並不是因為她有多麼愛自己的血脈,而是因為她深愛著這個血脈的父親。

她就是個愚蠢的,單純的,把愛情當成是生命的戀愛腦女人。

可是如今愛情已經死了,隻剩一個軀殼再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了,甚至連象征著自己愛情的血脈也不再重要。

所以她殺死了自己這具身體。

並且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留給了女兒。

過往真相太過沉重,壓在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肩上,把季思魚眼睛裡原本就不多的陽光徹底磨滅,隻剩下仇恨與陰沉。

她找到了父親俞學林的妻子鐘碧巧,用母親的死亡威脅她,希望對方能完成自己的心願。

她說:“阿姨,我從來沒有擁有過父愛,現在母親也離我而去了,我隻是想和爸爸生活一段時間,你放心,等我考上大學,我就離開,再也不打擾你們。”

鐘碧巧迫不得已隻能接受,把她接進了俞家,讓她以自己“遠房親戚的女兒”的身份生活。

季思魚憎恨俞學林這個拋妻棄女的生身父親,憎恨鐘碧巧這個害死了母親的第三者,憎恨俞晏晏這個在蜜罐裡泡大天真爛漫滿口仁義道德的異母妹妹,憎恨俞哲遠這個和鐘碧巧同仇敵愾的弟弟。

她發誓要讓這些人都聲名儘毀,哪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與他們同歸於儘。

隻是唯獨,在俞家生活的這段時間內,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

這個男孩子叫周予言,是俞父世交的兒子,也是俞晏晏的青梅竹馬。

周予言是那樣清朗的一個少年,學習好,家世好,品性好,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毛病。

他總是穿著乾淨的白襯衣,眉眼淡淡地望著你,仿佛高高在上的清冷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季思魚很快就陷入了他寡淡的眼神裡,她喜歡他在滿庭院的陽光裡安靜看書的樣子,喜歡他騎自行車時衣角揚起的淡淡皂香,也喜歡他每天清晨靠在牆上閉眼等人時,長睫毛落下的陰

影。

可惜,周予言等的人並不是她。

而是俞晏晏。

季思魚不明白呀,同樣是父親的女兒,為什麼自己要躲著陽光,在狹隘又肮臟的鄙夷裡長大,俞晏晏卻能擁有所有的美好與溫暖。

她有一個儒雅慈愛的教授父親,有一間灑滿陽光的漂亮屋子,有滿衣櫃的小裙子和滿書架的漫畫書,有隻要撒撒嬌就能得到的寵物狗。

她書讀的不好,長的不算特彆漂亮,情商也不高,家務活做的一塌糊塗,在平地上騎自行車都能摔倒。

但是沒關係,她嬌憨可愛,天真善良,富有同情心,能原諒所有的冒犯。

她非常討人喜歡。

甚至,連學校裡接待優秀畢業生這樣的機會,也會莫名其妙地降臨在表現並不突出的俞晏晏身上。

明明最開始老師說的是讓自己去的,俞晏晏充其量隻是崇拜那個學長的一個粉絲而已。

季思魚不明白為什麼原本老師已經跟她說好的事情會突然變卦,不明白為什麼在台上和學長合奏的那個人會突然換成俞晏晏,也不明白為什麼周予言會對她說“你怎麼那麼沒有同情心,連彆人的夢想都要輕易踐踏”。

她隻知道,一切的得益者都是俞晏晏。

那麼罪魁禍首就是俞晏晏。

所以她在校園論壇裡發匿名帖,稱俞晏晏是背後走了關係才得到這個機會,俞晏晏表麵上的單純和天真都是裝的,實際上心機深的很。

她有理有據長篇大論,由不得人不信。

俞晏晏果然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被所有同學鄙夷輕視。

可是季思魚忘了,俞晏晏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和單槍匹馬長大的自己最大的不同在於,俞晏晏有愛她的父母,有護著她的弟弟,有幫她查清真相的竹馬。

俞父俞母替她請了假,接她回家開導她,讓她遠離了所有流言紛擾,周予言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查到發帖人就是季思魚,扭轉了輿論導向,俞哲遠護姐心切,像個小炮彈一樣衝向惡毒的季思魚,季思魚一個沒站穩就從陽台上摔了下去,因為用右手護頭撐地,手臂肌腱斷裂,醫生說,可能再也彈不好鋼琴了。

俞晏晏哭著跪在她的病床前,說她弟弟還是個小孩子,真的不是故

意的,求她原諒俞哲遠,她們家會承擔所有的醫療費用,要她做牛做馬都可以。

季思魚沒有理她,非常冷靜地翻著手機屏幕上的帖子評論。

“哇,這也太惡毒了吧,俞晏晏招她惹她了?”

“就是嫉妒唄,周予言跟俞晏晏關係那麼好,季思魚肯定不甘心啊。聽說她現在還住在俞晏晏家呢,生活費都是俞晏晏的爸媽給的,真是農夫的蛇現實版了。”

“他們班的人說她本來人品就不好,平時都沒有女生愛跟她玩的。”

“艸,剛才施左學長在微博澄清了,說是聽到了俞晏晏的自作曲很驚豔,才主動邀請她合奏的,這事鬨這麼大,丟臉都丟到校外去了,季思魚真是牛逼。”

季思魚是從小在鄙夷和嘲笑中長大的孩子,那些流言蜚語再難聽,也撥動不了她半分心弦。

她唯獨隻在乎所謂施左學長的澄清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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