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要臉。”
現在正是晚自修課間時間,回字形的教學樓燈火通明,耳朵裡儘是學生們鳥獸出籠的喧嘩聲。
安南中學是彰新縣唯一一所私立學校,以當地的平均生活水平來看,學費稱得上是貴族標準,所以也被戲稱為是“彰新的艾利斯頓”。
艾利斯頓不差錢,校園環境也做的不錯,樹木鬱鬱蔥蔥,蓋滿天際,連路燈都是華麗的歐式古堡風。
漂亮的少女和英俊的少年肩並肩在校園裡散步聊天,遠遠望去也真是賞心悅目一幅畫。
——如果忽略他們的聊天內容的話。
“自己沒辦事走後門也就算了,還不敢認,還特地派一個不用付法律責任的小孩兒打擊報複致人傷殘,完了還要拖家帶口地利用輿論洗白,這對姐弟一個毒一個蠢,讓坐牢都是便宜了他們。”
少年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嗤笑道,“還有那個周予言,簡直就是渣滓,孬種,一頭孽畜。”
喬霧垂下眼眸,沒說話。
其實俞學林和鐘巧碧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她和俞學林的身世糾紛,她到底還是沒告訴這個認識才半小時的少年。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江時偏過頭,問她,“要去上晚自習嗎?還是送你回家?”
“晚自習......不上了吧。”
女生眉心始終蹙著,聲音沉沉,“也不想回家。”
江時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十六七歲的少女,神情冷傲,眉陰鬱,站在那裡就如一把利刃,凜冽的劍光割的眼睛疼。
明明是夜晚,也生生割出一道黑暗。
他沉吟道:“那就隻剩下網吧,遊戲廳,電影院,圖書館......你選一個。”
季思魚看向他,眼睛裡帶上幾分探究。
但少年似無所覺,一派明朗,淡淡彎了眉,渾身都透著朝氣蓬勃的青春氣息。
這種氣息是舒適的,積極的,絲毫不讓人覺得害怕的。
於是她收回視線,輕輕道:“去書店吧,我想買幾本習題冊。”
放棄自殺後第一個想做的事情居然是去買教輔資料。
真的是很喜歡學習了。
江時倒是無所謂,問:“書店離這遠麼?”
“兩公裡吧。”
“噢,有點遠,那就騎車去吧,我載你。”
“你騎車來的?”
“......差不多吧。”
因為沒有假條,季思魚無法在門衛叔叔的眼皮子底下從大門口出去。
江時就帶著她翻牆出了學校。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才是那個新來的,連課都沒正經上過一節的轉校生,卻能熟門熟路地找到翻牆的最優位置,拉著季思魚左拐右繞上躥下跳,仿佛已經在這所學校裡生存了好幾年。
好容易翻出校門,季思魚拍拍裙擺上的灰塵,抬頭問:“你的車停在哪兒?”
江時眉毛輕挑,衝她咧嘴一笑,直接拉著她走進了旁邊的自行車店:“在裡頭。”
“你......”
“莫慌,不劫店,小爺有錢。”
......
季思魚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腳踝上的銅環還勾到了車上未撕趕緊的塑料,刺啦一聲,被拖的老長。
行走間一條塑料繞著腳腕飄起,場景頗有些滑稽。
江時的視線不自覺地就落在了她的腳踝處的飾品上。
銀質的一隻細腳環,樣式質樸,連雕花都沒有。
“我媽媽留給我的。”
女生注意到他的視線,把右腳往後縮了縮,背脊卻挺直,“聽說是我生父送她的定情信物。”
江時微微一怔:“你媽媽......”
“去世了,也是自殺死的。”
“那你爸爸不管你嗎?”
“可能也死了吧。”
季思魚扯開腳上粘著的塑料,語氣平淡,“我還沒出生他就離家出走了,這麼些年也沒回來過,我覺得,應該是死在外頭了。”
......
“那肯定是死了。”
江時嚴肅地點點頭,而後一揚唇,“車鎖好了,進去吧。”
其實學校附近也有書店,教輔資料也新,但季思魚不願意在學校周圍呆著。
所以寧肯跑大老遠到這來,避開熟人。
隻是沒想到,江時還會為了這麼一段路專門買一輛自行車。
她一開口勸,對方就拍拍胸脯說自己有錢的很,一下就堵住了她後頭所有的話。
季思魚隻能作罷。
不過這邊的書店也有好處,因為不是處於縣中心,地價租金便宜,所以地方也大,足足有兩層。
還有專門的座椅可以坐著看書自習。
其實也算是半個書吧了。
今天非周六日,又是標準的晚自習時間,書店裡沒什麼人,安靜的可以聽到架子那頭的翻書聲。
江時早就揀了本漫畫坐在桌子旁看著,而季思魚就在他對麵的書架上挑書。
氣氛非常平和。
她的思緒也跑的很遠。
她回憶起了自己坐在高高的天台圍牆上時,那種馬上就要飛起來的解脫感。
也回憶起了江時突然出現逼逼叨叨時,內心忽然湧起的委屈和不甘。
她確實,不想讓那些人好過。
也確實,不想窩窩囊囊地離開。
少年站在她麵前,抓著她的手腕,認真地說“我幫你”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就順著他的力道跳了下來。
也沒有了那種強烈的尋死意願。
她覺得那一瞬間,自己好像變得很勇敢。
可能是因為有了可以並肩作戰的夥伴——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才認識江時不到半小時,明明對他一點兒都不了解——但她就是發自內心地接納了他,把他當成了並肩作戰的夥伴。
就算再遭受一次欺騙和背叛......也沒關係。
她連死都不怕,還怕那麼一點傷害嗎。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彆罷了。
看著少年真摯的目光,季思魚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不過究竟要不要把俞學林就是他生父這件事揭露出來呢?
她倒是不怕旁人議論她,說她是個私生女什麼的,反正更難聽的話她都已經聽習慣了。
她隻怕太早曝光,根本產生不了作用,俞學林隻要堅稱自己不知道前女友懷孕了,就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頂多隻是被人說幾句嘴。
這個世界的輿論對男人總是格外寬容,婚前的風流債,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比起指責俞學林,說不定大家還會更看不起她那個未婚先孕的母親和她這個私生女。
還會直接把自己的底牌全揭開,此後就再也控製不住鐘碧巧了。
......
正當季思魚蹙著眉頭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計劃時,樓梯口處忽然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和一陣喧鬨。
書店不比圖書館,隻要店長不開口,就沒有強製性的保持安靜的規矩。
季思魚也沒放在心上。
隻是隨著那陣喧嘩聲越來越近,她也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嗓音好像有些耳熟。
清脆嬌氣的少女音,嘰嘰喳喳虎裡虎氣的童音,慈祥溫和的婦人聲,偶爾響起的清朗寡淡的男聲......
季思魚抬起頭——
果然。
一行人從樓梯口出來,步入二樓,從前至後分彆是俞學林,俞哲遠,鐘碧巧,俞晏晏,周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