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優秀的醫生,也是名合格的聆聽者。
梁景瑤給他沏了杯茶。
男子叫劉剛,很普通的名字,今年三十九歲。
他最初選擇去殯儀館工作的理由很簡單,賺錢,因為職業特殊性,待遇比彆的行業高很多,乾幾年辭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沒想到,被老師傅看上,當起了最讓人忌諱的入殮師。
劉剛很好奇:為什麼收我當徒弟?
老師傅說:因為其他人做這個,都為了錢。
劉剛實話實話:我也是為了錢
老師傅笑笑: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年輕。
殯儀館的入殮師,大都是年過中年,甚至晚年,迫於生計才不得不做這個。
劉剛最終沒拒絕,多少人盼著跟老師傅學習。
第一次工作,他就沒忍住吐了。
那是一對父子,父親送孩子上學的路上,連人帶車被水泥罐車平碾。
是鏟車送過來的。
已經不能用血肉模糊形容了,那是兩堆肉餡。
老師傅表情平靜,仿佛聽不到他的嘔吐聲,一邊仔細分辨這塊骨頭是父親,那塊是小孩,一邊低聲講述經驗。
錢沒有容易賺的。
劉剛吐完後強行忍住,大著膽子按照師父說的,從一堆肉泥裡尋找器官和內臟組織,隻堅持了不到一分鐘,再次吐的稀裡嘩啦。
當時是夏天,屍體腐化的特彆快。
沒多久,惡臭味穿過口罩。
老師傅似乎聞不到,把最後一塊內臟填進體內,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比你吐得還厲害,習慣就好了。”
劉剛真就慢慢習慣了。
慢慢習慣了職業帶來的孤獨,和各種不便。
姐姐要結婚了。
入殮師都很自覺,從來不參加婚禮。
可那是他的親姐姐。
雙方家庭說好,讓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職業。
婚禮那天,他像強迫症般,一遍遍用消毒水洗手,翻來覆去的洗,指甲縫都不放過。
這是他的習慣。
他心裡有屍體的味道。
那是他當了入殮師後第一次參加婚禮。
他沒去直係親屬的貴賓席,因為新郎的家人知道他的職業,被安排到新郎新娘雙方不怎麼重要同學同事的拚桌。
劉剛特意買了西裝,襯衫,做了個發型,猛一看,像個城市白領。
最初婚禮進行的很順利。
雙方家長致辭,新郎新娘交換戒指,親吻,劉剛看的熱淚盈眶,他的姐姐,疼愛他的姐姐,嫁人了。
當扔捧花時,氣氛達到**,好多人爭著搶,沒槍到反搶,說希望趕緊結婚,扔來扔去,不知怎麼就扔到了他身上。
劉剛沒多想,他忘記了自己入殮師的職業,傻嗬嗬的笑,屬於他的幸福,什麼時候能來到呢?
司儀烘托氣氛,帶頭用力鼓掌,讓他上去說幾句。
司儀沒發現,新郎那邊的直係親屬臉色立刻變了。
劉剛也沒發現,身邊陌生的人連推帶拉,把他推到舞台。
此刻,他成了主角。
籌備婚禮期間,他這個弟弟一直隱身,司儀甚至不知道新娘有這麼個弟弟。
舞台燈光明亮,他從角落出現在眾人眼前。
有人認出來了他!
大概因為太過驚訝,忘記了這種事不能大聲說:“你,你是殯儀館的劉師傅?”
劉剛一天最多的時候處理二十多具遺體,一個月好幾百,根本記不住說話的人是哪具遺體的家屬。
婚禮現場出現殯儀館的人?
又有個中年婦女認出了他,大概和他有過什麼不愉快,大聲道:“對,他是那個給死人化妝的。”
入殮師,那是官方稱呼,老百姓叫給死人化妝的。
剛才同桌的賓客驚的立刻站起來,特彆坐他左右邊的,臉色都變了。
劉剛跳下舞台,低著頭,走了。
姐姐的婚禮,被他給搞砸了。
事情還沒結束,和他同桌的賓客,事後紛紛抱怨,安排個給死人化妝的一起吃飯,幾個意思呀,沒這麼辦事的,不能明說嗎?
如果明說,大概要給他單獨安排一桌了。
此後姐姐生孩子,他沒去,孩子百天,也沒去。
姐夫的父母也不讓去。
怕嚇到孩子。
到現在,他甚至不知道姐姐家是什麼樣子。
大顆眼淚從劉剛臉龐滾落,那眼淚,不知蘊含了多少東西,濃到渾濁。
梁景瑤能理解。
人是群居動物,孤獨,有時候比饑餓還可怕。
梁景瑤輕聲道:“有沒有想過換個職業?”
劉剛的精神狀態,幾乎在崩潰邊緣,如果沒猜錯,他說的這些話,應該是第一次說,因為,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劉剛點頭,又用力搖頭。
他想換過。
他抗不住了。
這時,他的父母忽然雙雙去世,間隔隻有兩個月,他一邊哭,一邊親自給二老化妝。
他在父親的臉上抹了點煤灰,因為父親一直說,最懷念以前當煤礦工人的日子,喜歡煤的那種質樸的泥土味。
母親愛美,老了後臉上長滿老人斑,她經常嘟囔,難看死了。
他幫母親遮蓋住老年斑,讓她走的美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