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那一刻,劉剛真正領悟了什麼叫入殮師。
讓時光倒流,讓冰冷的屍體重煥生機。
劉剛放棄了辭職的打算。
他成了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除了孤獨,還有各種常人無法想到的衝擊力。
殯儀館,人生的終點,每天上演著各種悲痛和矛盾。
親屬為了遺產大打出手,父親因為孩子意外去世互相遷怒,打的頭破血流,甚至見過......
劉剛忽然低聲道:“大師,你見過活人被活活燒死嗎?”
梁景瑤這個土地神被他語氣和這句話給滲的頭皮發麻。
“我見過。”劉剛目光說不清什麼表情,“見過很多次,隻喊一聲,然後就沒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活人進火化爐。
隻知道火化爐燒柴油,溫度高達七百八,瞬間燒毀人的聲帶。
世界上有太多沉重,神仙都無法承受。
梁景瑤輕輕歎口氣:“你來問姻緣是嗎?”
劉剛歉意道:“是的,大師,對不起,我的話太多了。”
他控製不住。
父母還在的時候,張羅過他的婚事,雖然職業讓人忌諱,但賺錢多呀。
沒成一個,哪怕放低條件,隻要聽到職業,立刻謝絕。
見都不見。
愛情來的晚,終究還是來了。
劉剛沒有朋友,業餘時間經常旅遊,有次,偶爾遇到個同樣一個人旅遊的女孩。
眼神交彙,似乎看懂彼此的那份孤獨,劉剛鼓起勇氣,主動打招呼。
就這樣認識了。
劉剛沒敢說自己的職業,他喜歡女孩,一見傾心的那種喜歡。
女孩對他印象也非常好。
然而,早晚要說的。
結果讓他喜極而泣,女孩先是狠狠罵了他一頓,說這麼大的事竟然隱瞞到現在,然後,接受了他,和他的職業。
女孩是個護士。
可惜,沒能過女孩父母那一關。
每天摸死人臉的人,太滲人了。
比任何一種反對理由都激烈,女孩父母氣的差點跳樓。
劉剛非常理解,也習慣了。
他主動提出分手。
從此斷絕了談婚亂嫁的念頭。
直到前幾天發生了一件事,讓劉剛再次崩潰。
晚上十點,接到殯儀館電話。
入殮師沒有假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下班時間,隨時待命。
那晚暴雨傾盆,劉剛的車送去維修了,他打了輛出租車,路上,死者家屬來了電話,一邊哭著問他什麼時候能到,一邊說要求。
劉剛理解對方的心情,正是因為每天類似的話,才讓他堅持到現在。
被需要,同時不嫌棄他。
隻有到了這種時刻,普通人才不忌諱。
他忘記了此刻坐的,是出租車。
車忽然停下來,出租車表情古怪又小心翼翼:“先生,您,您換輛車行嗎?我這人膽小。”
如果膽小,剛才說去殯儀館就該讓他下去了。
劉剛下車,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澆了個透。
他看著逃一般遠走的出租車,看著模模糊糊的萬家燈火,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
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要這樣直到死嗎?
那索性還不如早點解脫。
梁景瑤沒直接回答他問的姻緣,沉默片刻才道:“相由心生,你自己注意過嗎?”
相由心生,同時環境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甚至長相,比如選秀藝人,當出道幾年後,明明還是那張臉,卻換了一個人。
鮮花和掌聲強大了內心。
又比如有錢人。
劉剛楞了下,這句話似乎戳中他最不願麵對的現實,他頭幾乎埋到了胸腔。
他知道。
年輕時候明明不是這個樣子。
他現在長得像極了個紙人,說不出哪裡像。
梁景瑤低聲道:“抱歉,我暫時看不到你的姻緣。”
劉剛苦笑了聲:“我明白了,謝謝大師。”
他重新恢複剛進來時候的畏畏縮縮樣子,從兜裡掏出用紙包著的現金,放到腳下。
然後想起什麼,弱弱解釋:“剛從銀行裡取的,我沒碰。”
以前的同學結婚,他不去,隨份子人家也不要。
死人也有錢,叫紙錢。
桌上倒的茶水,他沒碰一下,不能碰。
梁景瑤輕輕歎口氣:“你何苦這麼自我嫌棄。”
神仙不是萬能的,醫生也不是,救人救不了心,能讓劉剛走出深淵的,隻有他自己。
入殮師,功德無量,這一世的虧欠,來生定有厚報。
世人都是俗人,就是他自己理解的,忌諱很正常,可他不該因此,活成這樣的現狀。
劉剛腳步頓了下,沒說話,繼續走。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應該知道,人的命,並非一成不變,活成什麼樣,全看自己。”梁景瑤搖頭苦笑,“一星期後,你會遇到熟人——那個護士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