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祈安本來在開會, 收到衛老有關大窪隊出了蝗蟲的報告,立馬丟下開到一半的會議,迅速組織人手前往向陽隊。
因情況緊急, 他便交代司機有多快就開多快,鄉間小路崎嶇不平, 故而抵達向陽隊時, 他被顛簸的全身都快散了架。
他原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幅“飛蝗蔽空日無色,野老田中淚垂血”的景象,卻沒想到剛走近地頭便看傻了眼。
——夕陽西下,橘紅色的光給萬物渡上一層朦朧溫暖的金紗,麥田裡的麥子隨著提早降臨的夜風, 輕輕搖擺著身軀,暴露出先前被它們掩藏起來的鴨子群,鴨子們不時的伸著長頸啄著麥葉上的什麼。
而高高的田埂上,架著三五個冒著渺渺白煙的火架, 隊員們圍著火架席地而坐, 有說有笑的翻著火架上的食物,並時不時的從身邊拿出佐料灑向食物。
一小部分隊員的背後站趴著自家的小孩子, 小孩子們扒著父母的肩膀,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火架上的食物, 心急的連聲問著“怎麼還沒好”、“熟了沒”等話。
禹祈安看看麥地又看看孩子們, 麵色一片恍惚。
這確定是鬨了蝗災?而不是大家在野炊?
說好的林海峰心急如焚呢?他明明看到林海峰這會正嘴角上揚,滿眼寵溺的喂懷中的女兒吃東西。
鹿崽吃的極滿足,大眼睛彎成月牙。
五感敏銳的林海峰, 早發現禹祈安來了,但他並沒在第一時間出聲,其目的就是讓禹祈安感到不解, 腦中加深現在眾隊員安逸的景象。
他現在有多不解,等會知道隊員們已經滅了蝗蟲後就有多震撼。
林海峰餘光掃過禹祈安,見他麵色恍惚,覺得是時候了,低聲提醒三爺爺,“三叔,禹書記來了。”
“來就來唄,”正心無旁騖給鹿崽烤韭菜的三爺爺隨口答道,過了兩三秒,他自己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子,膝蓋把烤架帶倒,他不可置信的吼問,“啥?禹書記來了?”
吼的同時,他手忙腳亂的去撿烤菜,見菜都沒臟,一臉的慶幸:艾瑪,幸虧沒臟,不然鹿崽都沒吃的了。
禹祈安回神,笑著走近,“是啊,我來了。”
隊員們慌忙起身,有孩子的起的太急把身後的孩子都帶倒了,他們顧不得給孩子身上拍灰,一把抱起孩子站到林海峰身後,想看又不敢看的一眼眼偷瞄他。
看他走近,三爺爺手足無措,漲著通紅的臉憋出一句話,“來、來了好,您、您坐。”說完他就後悔了,這裡又不是家,咋能讓禹書記坐地上呢?
禹祈安此時也沒心情坐,他有滿心的疑問等解答。
他開門見山的問:“你們這裡不是發生了蝗災?怎麼我一路走來並未見到蝗災?且觀你們沒有半點焦急恐懼?”問完他看向林海峰,等答案。
林海峰笑笑不語,把主場讓給三爺爺。
一聽到他問的是這個,三爺爺的緊張瞬間褪去大半,他喜形於色的翹著山羊胡答:“是蝗災!不過已經被我們滅的差不多,明後天再讓鴨子們來地裡逛一趟,蝗災就被消滅徹底了。”
什麼?一天還不到,蝗災就已經被滅的差不多?
禹祈安遲疑的問:“蝗災規模不大?”
“大!咋不大!滿天都是烏壓壓的蟲!”三爺爺心有餘悸的答,
他生怕禹書記不相信自己的話,揚聲讓隊員們拖來裝的鼓囊囊的長口袋,他小心翼翼的打開袋口一束縫隙,示意禹祈安看,“禹書記您看。”
禹祈安眯著眼湊近袋口,待看到袋內擠得密不透風的螞蚱,頭皮發麻的急退半步,吞了吞口水,滿目震驚,“這、這裡裝的全是蝗蟲?”
“是啊,都是蝗蟲!這下我們的鴨子可有的吃嘍!”三爺爺樂嗬嗬的紮緊布袋。
禹祈安心頭的迷惑更甚,他緩了緩神,開口:“老隊長,我心存許多疑惑,但一一問您過於麻煩,所以勞煩您將怎麼發現蝗蟲,又怎麼消滅蝗蟲的起因經過敘述一遍。”
“成!”三爺爺捋著山羊胡開講,“我今兒早上起床,習慣性的先去地裡巡視一遍,以便上工時好給大家分工,沒成想走著走著就發現大窪隊麥地的上空飛著許多蝗蟲……”
鹿崽坐在爸爸的腿上,聽得津津有味。
禹祈安的秘書劉遠,掏出筆記本記錄,等聽到他說怎麼滅蝗蟲時,雙眼大睜聽入了迷,連記錄都不再做了。
不止他,和他一起來捉蝗蟲的人全都入了迷。
“……這不,現在量少抓不到了就隻能全靠鴨子們了。”三爺爺指著鴨子們說。
禹祈安震驚的久久不能回神,許久後,目光灼灼的盯著啄食蝗蟲的鴨子群看了半響,視線轉而落在鹿崽父女倆身上,麵上糅合了驚歎、讚許、不可思議等色。
劉遠等人更是不顧形象的蹲在麥地旁,雙眼發直的注視著鴨子們,好奇的問:“鴨子從下午吃到現在,你們就不怕它們撐到?”
“不怕,鴨子不僅特彆能吃,且它們是直腸子消化快,能邊吃邊拉,”三爺爺說到這眉頭皺了皺,揚聲交代隊員,“你們待會回家拿木鍬來,把鴨糞都鏟回去,這可是好肥!”
哼!鴨子是他們大隊的,他才不會把肥留給大窪隊!
隊員們大聲應好。
禹祈安聞言,驀地大笑出聲,笑聲裡透著輕鬆,再不複來之前的沉重。
他用笑發泄了心中的鬱氣後,望著麥地感慨:“你們向陽隊立了天大的一功,你們已一己之力消滅了大窪隊——不對!大窪隊的人呢?”他這才想起,剛才老隊長可半字都未提過大窪隊。
三爺爺心裡一喜,來了!禹書記終於問那群鱉孫了!
他麵上卻裝作迷茫道:“他們在他們家裡啊,咋了,您找他們有事?”
禹祈安麵上的笑容一點點的消失,聲音沉沉的問:“他們在家裡?他們沒來捉蝗蟲?”
“沒來!不管我們咋說他們就是不來,為了這個我們還差點打一架!”
三爺爺按照林海峰交代的,將先前在大窪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具體到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複述了出來,隻不過他把誘哄的理由換了,將“誘哄他們千萬彆來”換成了“為了讓他們來才誘哄的”。
禹祈安聽得氣急而笑,“領導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肚子?恩,他們說的對,領導確實不會讓他們餓肚子。”
雖他在笑,眾人卻覺得他笑的極其危險。
見他這般,林海峰唇邊的笑容轉瞬即逝。
禹祈安又安靜無言的望了會麥地中進餐的鴨子,才平複下心中的暴怒,想到鴨子吃蝗蟲的方法是鹿崽提出來的,轉而望向鹿崽。
隻是待看清鹿崽的麵容時,啞然失笑。
小粉團子粉嫩嫩肉嘟嘟的臉頰兩側,各畫著平行的三條黑線,再加上被點黑的鼻頭,活脫脫一隻小奶貓。
他看的心中的怒氣一掃而空,笑著走近,“鹿崽還記得我嗎?”
鹿崽揮手打招呼:“記得,禹叔叔好~”
禹祈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軟,“看來鹿崽不止記性好,人亦非常聰明,大家都沒想到靠鴨子來消滅蝗蟲,隻有你想到了。”
鹿崽忽閃著大眼睛說:“大家想不到也沒關係呀,鹿崽會告訴大家的。”
“是啊,你會告訴大家的,”禹祈安笑,“正是因為你和你爸爸告訴了大家抓蝗蟲的方法,才免去了下河鎮,乃至是正利縣的一場浩劫,你們父女倆帶領向陽隊救了無數麥田,也救了許多鄉親們,甚至以後還會有許多人因為你們消滅蝗蟲的方法而受惠。”
“這樣啊,”鹿崽笑眯眯的點了點小腦袋,“那鹿崽很開心呢~消滅了蝗蟲大家就不用餓肚肚啦。”
禹祈安定定看了會鹿崽,斂起笑容,鄭重的道:“你很好。”
至於是哪裡好,他卻不再解釋。
禹祈安扭頭對三爺爺說:“既然餘下的蝗蟲已不足為慮,那我今日便先回城,明日再來跟近事件後續。”
三爺爺留人,“這麼晚了,禹書記你們留下吃頓飯再走唄!”
禹祈安擺手拒絕,和林海峰父女倆告過彆,又衝隊員們點了點頭,大步流星的帶著隨行人員上車,離開。
三爺爺目送卡車變成一個綠色的瓢蟲,帶著車輪碾起的滾滾黃煙遠去,轉過身招呼大家,“既然書記都走了,咱們繼續吃!”
他們還真是在野炊,其實原本他們隻想烤螞蚱吃的,但烤螞蚱香是香,肉卻少的不夠塞牙縫,於是越吃越不過癮、越吃越饞的隊員們,便回家拿了各種瓜果蔬菜,辦起了燒烤大會。
隊員們聲音響亮的應下,喜笑顏開的坐回原位,一麵繼續烤東西,一麵語氣興奮的閒聊,這個說禹書記長得挺俊;那個說禹書記年輕;還有人表示自己這輩子活的值了,竟然能看到書記這樣的大官……
林海峰聽得搖頭失笑,隊員們果然活的簡單純粹。
禹祈安一來,他們繃緊了神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禹祈安剛走,他們立刻放鬆了心身,該吃吃該喝喝,半點不受影響。
翻著韭菜烤的三爺爺,想到件事,興奮的眉毛上下舞動,“海峰,我看禹書記剛才氣的不輕,你說他會咋處理大窪隊那群懶漢?”
隊員們精神一震,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一致望過來。
林海峰慢條斯理的翻著烤乾蘑菇,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但不超過三天,他會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他是怎麼處理的。”
“也是!那咱就等等,嘿嘿!”
要不說隊員們心大呢,丟下這句話,立馬流著哈喇子把心神放在了燒烤上。
三爺爺舉著自己用心烤好的韭菜,在鹿崽眼下晃了晃,“鹿崽,還想吃不?”
鹿崽的小腦袋隨著韭菜的移動而轉動,眼巴巴的坦言:“想~”
三爺爺烤的韭菜最好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