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瞬間靜的落針可聞。
鹿崽從爸爸的膝上滑下, 腳步輕輕的走到禹祈安麵前,仰著小臉問:“禹叔叔,鹿崽可以要通電作為獎勵嗎?”
禹祈安心下大奇, 小孩子不應該都是要吃喝玩方麵的獎勵?
他笑著問:“鹿崽能告訴叔叔為什麼要這個嗎?”
鹿崽抿了抿唇, 一朵小小的笑花在唇邊一閃即逝。
她勾下頭撫著自己背帶褲前襟上的口袋,“有了電家裡就可以裝電燈, 二蛋爸爸夜晚給鹿崽做衣服時, 就可以不被煤油燈熏的眼睛紅紅啦!”
她頓了頓, 補充, “二蛋爸爸白天好忙好忙的, 所以隻能在夜裡給鹿崽做衣服, 可煤油燈會冒出好多黑煙,二蛋爸爸總是被黑煙熏的眼睛紅紅, 有時還會被熏的流淚, 雖然二蛋爸爸總是說沒事, 可鹿崽知道二蛋爸爸很不舒服噠,鹿崽不想二蛋爸爸不舒服。”
在場的人皆聽出她越來越低的小奶音裡,透出的濃濃心疼。
林海峰鼻腔一酸, 險些落淚, “唰”的將頭偏到一側,頻率極快的眨動著雙眼。
“還有隊上的爺爺奶奶們,他們沒有票票買手電筒, 冬日起夜時怕冷不想點煤油燈,總是摸黑去,因此有時一不小心就會被磕到,磕到可疼可疼啦,可有了輕輕一拉繩子就能亮起來的電燈, 大家就不會被磕到啦!”鹿崽舉高小手,上下移動做了個拉繩的動作。
三爺爺可沒林海峰感情內斂,雙眼通紅的用拐杖頭輕輕敲著地麵,不住嘴的念叨:“我們的鹿崽咋這麼貼心呐……”
鹿崽衝他甜甜一笑,再次眼巴巴的看向禹祈安。
禹祈安緩緩垂首,定定看著她。
收入眼底的瓷娃娃,許是因沒有第一時間聽到自己的回答,緊張忐忑的兩隻小手手攥在一起,屏息凝神,鑲嵌著兩排長睫毛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自己,瞳仁濕漉漉的,和腹中饑餓要奶的小奶狗眼神無二。
靜了片刻。
他從小家夥乾淨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神色複雜的啟唇:“鹿崽,這是屬於你自己,你個人的獎勵,若是你要了全隊通電,你就不能再要零食和其他的東西了,比如蛋糕、巧克力等,如此,你也堅持要通電嗎?”
鹿崽歪著小腦袋思考。
禹祈安下意識的屏息凝神等她的抉擇。
須臾。
鹿崽抬首,點著小腦袋,篤定的道:“鹿崽要通電!巧克力隻有鹿崽自己吃,可電電卻是大家都可以用!”
原來小家夥方才是在想該怎麼闡述為什麼要電啊。
禹祈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鬆了口氣,他定定看著被巧克力誘的嘴角溢出透明水光的鹿崽,鄭重承諾。
“好,叔叔答應你,通電!”
*
禹祈安的妻子孔晴,見今日的蘭草盛開的彆有一番韻味,便取出了畫具。
正畫的專心致誌時,大門“嘭”的傳來一聲巨響。
孔晴手不可控的抖了一下,她看著瞬間被毀的畫作,柳眉一點點的倒豎起來,剛想摔筆,就感覺到一道人影夾裹著熟悉的氣味,從身後環住了自己的腰。
見罪魁禍首竟然還敢抱自己,她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去掰腰間的手,手指方觸到手臂,就聽到丈夫悶悶的聲音響起。
“我們現在去生個女兒吧?”
孔晴:“……”
她俏臉一紅,嬌嗔:“大白天的說什麼瘋話呢?”頓了頓又說:“再說你以為女兒想生就能生出來?”
禹祈安想到自己和妻子努力了這麼多年,都沒努力出女兒,喪喪的鬆開手,耷拉著雙肩,仰麵栽倒在沙發上。
孔晴跟著側身坐下,輕輕的推了推他胳膊,“你這是又見到鹿崽了?”
禹祈安雙目放空的點了點頭。
“說吧,她今天又做了什麼事?”孔晴對近日來在她們夫妻間高頻率出現的名字主人好奇極了。
禹祈安來了精神,瞬間坐直身軀,麵上帶著三分羨慕三分感歎,以及其他四分複雜的情緒,把鹿崽要通電做為獎勵的事複述一遍。
孔晴聽完,靜默不語。
半響後,她語速緩慢的提議:“等時森放暑假了,你帶我們母子去拜訪林家吧。”
“好!”
禹祈安爽快應下,起身朝書房走去,“我去忙了,鹿崽要通電的事亦給我提了個醒,我得去查查目前正利縣還有多少個鎮,鎮裡又有多少個隊沒電。”
孔晴正在琢磨屆時拜訪林家時要送什麼樣的禮,聞言心不在焉的點著頭。
*
鹿崽要通電作為獎勵的事,由三爺爺的口傳入隊員們的耳。
男隊員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地不能自已。
而女隊員們盯著自家的煤油燈發了半會呆後,皆向林家走去,年齡偏大的如金花等人,邊走邊埋怨同伴,乾嘛要把起夜摔到的事告訴鹿崽。
被埋怨的人委屈的表示,她們誰也不會特意和鹿崽說這個啊,就是有時和林老娘嘮嗑的時候,說了那麼一句,但誰知小家夥聽到就記在了心裡呢?
記心裡就心裡唄,還拿獎勵換通電,這傻鹿崽!
女人們想到這,吸了吸鼻子,腳步加快。
於是,正依偎在奶奶懷裡,乖乖讓奶奶喂蛋羹的鹿崽,就被一窩蜂擠進來的眾人批評了。
眼眶紅紅的劉大嫂,豎著手指,以蜻蜓點水的力度,點著鹿崽的額頭,“傻鹿崽,你咋那麼傻?要啥電?你該找書記要大米白麵,要肉知道不?”
朱嬸接話:“就是,你咋那麼傻?要麥乳精和奶粉喂你自己的肚子它不香嘛?非要啥電,那玩意不能吃又不能喝,你要它乾啥?你小人平常那麼聰明,咋到這時候犯傻了呢?”
“這麼多年都沒電,我們不也過來了?要你小人精操啥心?這下好了吧?你啥好東西都吃不到嘴裡!”
金花本想裝出凶巴巴的模樣,但對著小家夥粉嫩嫩的小臉,心軟乎成一汪水,怎麼都凶不出來。
其他人也凶不出來,隻能繼續數落小家夥傻。
嘴角粘著羹碎的鹿崽,看著大家一開一合的嘴,一臉懵。
三奶奶強迫自己沉下臉,高聲囑咐:“這次就算了,鹿崽你下次可不能再做這種傻事了,以後要是再有獎勵的事,你隻能給你自己要,記住了不?”
鹿崽愣愣的點著小腦袋。
“這樣才乖,”三奶奶滿意的揉了揉她的頭,扭頭對林老娘說,“蛋羹都涼了,你也彆喂鹿崽了,再重新蒸一碗,正好我娘家親戚給我送了點蝦仁,等會我讓我家小子給你送來,你一塊蒸上。”
林老娘方要說話,就被金花的大嗓門打斷。
“光吃蒸蛋不管飽,剛好我幺兒給我送了點雞蛋回來,等會我給你蒸點雞蛋糕過來,你讓鹿崽配著吃。”
“我送點果子來。”
“我……”
有些心急的邊說邊急切的邁著小碎步朝外走,她這一走,其他人也紛紛抬腳回家去拿東西。
隨著她們的離去,林家的院子恢複了安靜。
半響後。
林老娘端著碗,搖頭失笑。
鹿崽也回過了神,想到大家剛剛都在罵自己傻,耷拉著小卷毛,癟著嘴撲向奶奶,摟著她的腰,把小臉藏到了奶奶的懷裡。
林老娘看她委屈成這般,心疼壞了,忙放下碗,抱起她放腿上,給孫女理著鬢發,柔聲安撫:“我們鹿崽不委屈哈,你三奶奶她們不是不領你的情,就是太領你的情又太心疼你,才說你傻的。”
鹿崽既委屈又不解的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
“心疼?”
“對,心疼!你三奶奶她們是心疼你把獎勵換成通電,就吃不到好吃的了,鹿崽,她們這樣才是真的疼你,因為大家都在維護你的利益,不然白送上門的好處,誰會傻的往外推呐?”林老娘柔聲細語的解釋。
鹿崽消化完奶奶的話,委屈頓消,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鹿崽懂啦!”
原來大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疼自己呀~
好幸福呦~
林老娘隻覺孫女展顏的那一刻,陽光都明媚了幾分,稀罕的摟緊孫女貼臉,笑嗬嗬的誇道:“我們鹿崽真聰明!”
鹿崽開心的眯起大眼睛回蹭著奶奶。
坐在門檻上編籃子的林老實,看著其樂融融的祖孫倆,嘴角不自覺的揚高。
*
禹祈安不忍心讓鹿崽久等,翌日一大早便安排供電局下鄉安裝。
這可把向陽隊員激動高興壞了,得空就去看稀奇,中午放工休息時自發的前去幫忙,做一些需要出大力氣的活,比如拎著洛陽鏟幫挖電線杆的坑洞。
不上工的老人們,更是一天四趟的給安裝小隊送涼白開。
受惠的安裝小隊,私下一商量,決定要加快施工速度,早日讓隊員們用上電。
於是,一根根的電線杆豎了起來。
不過,隊員們卻沒注意到,隻因最近他們實在是太忙了。
白天得上工,晚上下了工,要抓螞蚱苗、刨木蓋木屋、編網。
日子就在隊員們忙的腳後跟不打地中,快速滑過。
他們的辛苦也換來了收獲。
——散發著木香的嶄新木屋內,第一批的螞蚱已經產了卵。
蹲在地上,撅著屁股,用根小木棍扒拉土壤中螞蚱卵的三爺爺,喜得小棍一甩,不顧形象的匍匐著身軀去鑽狹小的鴨子門,鑽出來後,第一時間拉上鴨子門的網,以防止螞蚱飛出。
在外等候的隊員們一看他出來,急忙湊到外網前,雙手扒著網孔,臉貼在網麵上,急吼吼的詢問。
“叔,螞蚱卵咋樣?”
“卵死的多不?”
“卵多不?”
三爺爺站直身,拍打著身上泥土的同時,喜不勝收的答:“艾瑪,螞蚱們太爭氣了,下了好多的卵!我扒開的那幾個洞都沒發現死卵。”
隊員們登時歡呼出聲。
三爺爺手臂下壓,示意興奮的隊員們聽自己講話,“還有些螞蚱沒下卵,所以這幾天草你們還得再多割,儘量讓螞蚱們都吃飽。”
負責割草的幾個男隊員拍著自己的胸膛,保證自己一定辦到。
“螞蚱們產完卵會死,所以這幾天你們依舊都彆喂鴨子,讓鴨子來吃螞蚱,對了,咱們的鴨司令呐?”說到‘鴨司令’三個字,三爺爺樂不可支。
被爸爸抱著的鹿崽,大眼一亮,高高舉起小手手,“在這裡~”
“那今天組織鴨子們吃螞蚱的事,照樣交給鴨司令你了哈。”三爺爺忍不住笑意的說。
“好噠!”
鹿崽笑眯眯的應下,輕輕的踢彈著小腳腳,“二蛋爸爸,鹿崽要去找鴨鴨們啦!”
林海峰彎腰放下她,剛想和女兒說自己同她一起去,就見女兒兩條小短腿倒騰的飛快,轉瞬間就不見了身影,愣了愣,搖頭失笑。
鹿崽深知鴨子們非常不好找,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在訓練如何召喚鴨子們。
經過她“辛苦”的訓練,現在鴨子們已經養成了聞哨而來的慣性。
鹿崽噔噔跑回家,拿出哨尾穿著蝴蝶結的口哨,來到門口,奮力一吹。
“嘟嘟嘟——”
一串串清亮好毫不刺耳的哨聲響起,哨聲隨著風聲傳了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