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馨香盈懷袖,凝脂玉色近咫尺。
韓琦臉色沉沉隱隱,墨眸靜靜地打量崔桃,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光。
“奴家知錯了,不該對大人不告而彆,大人彆生氣好不好?”因韓琦沒反應,崔桃就得表現得更主動,她湊到韓琦耳邊低聲提醒,“韓推官若再沒反應,她不知會看多久。”
啪——
猝不及防地攬腰,整個人如玉山將傾勢壓過來。崔桃下意識地防禦退步,身子剛好撞到桌子上,碰翻了桌邊的茶碗。
她沒想到韓琦會這麼突然,詫異地瞪一眼他,卻突然被韓琦捏住了臉。
“既知錯,便好給我生賠罪。”韓琦說罷,便扯住崔桃的胳膊,粗魯地拉她入了內間。
崔桃踉蹌地跟著韓琦進去,嗷嗷求饒了幾聲後,就拿起桌上的酥瓊葉塞嘴裡,‘嗯嗯嗚嗚’地點點頭,驚喜地對韓琦指了指,表示這點心非常好吃。
韓琦早已經鬆開手,靜默看著崔桃邊吃點心邊瞎哼哼,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他踱步到窗邊,側身站著,觀察窗外的情況。待他再轉頭時,唇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韓琦蹙眉看向再次靠近他的崔桃。
“很好吃,你嘗嘗。”崔桃堅持把點心送到韓琦的嘴邊,見韓琦又抵抗情緒,便補充一句,“若連這都不習慣,以後還怎麼來天香樓見我?”
韓琦斂下目光,輕咬了一口點心。
這點心清甜鬆脆,嚼時有雪花聲,的確味道好。
喉嚨微動,韓琦把嘴裡的那點東西咽了下去。
崔桃旋身又回坐到桌邊,徒手拿了一塊酥瓊葉繼續吃。
韓琦默然看著崔桃吃完三塊點心,才問她:“可發現什麼異常?”
“後院西北角有兩間破房子很怪,總有人把守。”
崔桃吃完後,指尖還粘著一些點心渣,便用舌頭舔了一下。
韓琦目光滯了下,便斂眸擺弄手裡的玉扇。
“大人年紀輕輕,懂得倒不少,家裡可有美嬌娘?”反正倆人還要在屋子裡待好一會兒,短了怕是韓琦自己也不願意,閒著也是閒著,那就瞎聊唄。
“與你何乾。”韓琦淡聲道。
“噢,大人彆生氣,我真不知道大人家裡會沒有,若知道的話我肯定就不問了。”在古代,像韓琦這麼大的男人,若家裡沒個女人伺候著,說出來倒不算什麼光彩的事。
韓琦抬頭看向崔桃:“你如何判知我沒有?”
“原本不知,現在知道了。真羨慕大人,可以潔身自好。”
韓琦靜等著,知道崔桃話後有話。
“大人覺得我花魁做得像不像?”
韓琦點了下頭,才剛她一舞引來滿堂喝彩,自然是做得不錯。
“我怎麼會花魁那些才藝,還懂男女這些事,大人就不好奇麼?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我想恐怕我當年被劫持之後,被那些地臧閣的畜生安排在像天香樓這樣的地方了。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學得這一身!”
崔桃說著便低頭抽泣起來,嗚嗚咽咽的,跟剛才吃點心時弄出來的聲音差不多。
“你——”韓琦蹙眉,忖度用詞時,又聽崔桃哭訴起來。
“我好好一個世家女,竟落得這步田地,不知會遭多少人笑話!本來憑著家世,可以嫁給一表人才的郎君,幸福過小日子。可如今呢,瞧我這般境況,彆說嫁去什麼高門了,想自由自在地活著都難。”
崔桃止住淚,連連深吸幾口氣,又把氣歎了出來,一臉哀哀戚戚,紅著眼眶,眸光楚楚可憐,唏噓自己命途多舛,遭遇令人扼腕惋惜。
“如今我也不敢有彆的奢望,崔家我也不指望能回去了,便是回去了他們也會嫌我丟臉。至於我二表兄,更是高攀不得。隻盼著後半生,不至於死在鍘刀下或落魄餓死在牢裡便成了。”
崔桃紅著眼睛,抽泣了好久,沒聽到韓琦回應她一句,便從帕子側麵露出一隻眼睛來,偷瞄韓琦。
她都這麼慘了,這男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就不能慈善性地表示一下,他的免罪計劃可以提上日程了?
韓琦目色寧靜地盯著崔桃好一會兒,直至他等來崔桃偷看過來的眼神,才淡聲問她:“演完了?”
“什麼演?演什麼?我演什麼了?”崔桃可憐巴巴地放下手裡的帕子,啞著嗓子委屈又無辜地問。
“你還是完璧之身。”韓琦道。
一句在簡潔不過的話,效果猶如□□爆炸。
崔桃倏地瞪大眼,驚訝地看著韓琦。她這表情任誰看都知道她在表達:你你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入獄前,張穩婆檢查過你的身子,記錄在檔。”韓琦語調平平地陳述了事實。
崔桃:“……”
這進駐開封府大牢,怎麼居然還跟進宮選秀似得要驗身?早知如此,何必白費眼淚裝可憐。
崔桃氣鼓鼓地轉過身去,背對著韓琦,給自己順氣兒。唉,白給自己加戲了!
“請赦罪的折子我已經遞上去了。”韓琦見崔桃背對著自己,知她是為了避免尷尬,終究還是把這事兒告訴她了。本來尚沒消息批複,不該提前說。
“真的?”崔桃立刻活潑地轉身,眼裡盈滿愉悅,“多謝韓推官!”
“在這裡還是叫大人吧,更安全些。”韓琦道。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會一輩子感謝大人的恩情,至死不忘。以後不管有什麼事兒,隻要我能為大人效勞的地方,必定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崔桃樂顛顛地彩虹屁吹起來,為自由而高興。
“尚未得到批複,不必高興太早。”
“嗯,我知道。但有大人幫我求情,肯定□□不離十了。”崔桃對韓琦憨憨一笑,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送韓琦出去。
二人下樓的時候,孫媽媽立刻迎了過來。
在熱情送走韓琦之後,孫媽媽便問崔桃那韓琦是什麼身份。
崔桃怕多說了容易露出破綻,搖了搖頭,告訴孫媽媽她也不太清楚。
“從不說,隻許我叫他大人,倒是出手大方。”崔桃隨即從袖子裡掏出兩個牛眼珠大的夜明珠,遞給孫媽媽,“他想留我五日。”
孫媽媽見了這寶貝,自然歡喜,也曉得那位俊俏郎君器宇不凡,不是一般的人物。既然有錢賺,她自然高興,笑著囑咐崔桃好生伺候他。
崔桃回房歇著沒多久,王四娘和萍兒便回來了。
王四娘倆手端在腹部前方,倒是一改她往常粗魯走路的姿態。
“藏了什麼東西?”崔桃見王四娘腹部有類圓的形狀凸起。
“崔娘子神算,我在廚房發現了這個。”王四娘掀起裙子,便掏出一個盤子來,倒扣放在桌上。
盤底的中央正有一朵紅梅,這正跟給崔桃飯菜下毒的盤子一模一樣。
也便是說,天機閣的殺手紅姑很有可能就在天香樓。
“這紅姑多大年紀,長相有何特點,你可知道?”崔桃問萍兒。
萍兒搖搖頭,“我初涉江湖不久,江湖上很多人我都不認識。不過這位紅姑可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望月先生肯定應該知道。”
提起望月先生,王四娘便一個頭兩個大。
“上次為了知道天香樓的線索,我們可是被他好一頓折騰。這要是再去找他,指不定還會有什麼罪受!”王四娘連連搖頭,表示她可不想再被那個年過半百的老妖精折騰了。
“這次倒不必那麼麻煩。”崔桃讓萍兒走一趟二林茶鋪,“去跟那裡的掌櫃說,若望月先生若不答應我的要求,我便將他的真麵容貼滿整個汴京城。”
當時在二林茶鋪,諸多江湖人都沒認出望月先生,顯然他以前常外出的時候會進行喬裝打扮。可巧那一日他原形現身,被她們給遇見了。
“為何找二林茶鋪的掌櫃說這個?”王四娘十分不解。
“上次我們去二林茶鋪的時候,大家都說望月先生是茶鋪的老客。他那般有名,又光顧多年,茶鋪掌櫃真的認不出他是誰?再說若望月先生一直深居簡出,如何能知曉那麼多江湖事?定然有人在為他搜集消息,便很像是這位茶鋪掌櫃。總之是與不是,把話傳到,一試便知。”
萍兒乖乖點頭應承,這就準備動身。
“順便給我帶五斤糟鴨掌回來。”崔桃不忘囑咐。
次日,萍兒又去二林茶鋪買了三斤糟鴨掌,將張望轉交而來的畫像遞給了崔桃。
崔桃展開畫像一瞧,稍微驚訝了下,想不到這人她竟然還認識,正是天香樓的鴇母孫媽媽。
原來孫媽媽就是天機閣的刺客——紅姑。
晚上等韓琦來的時候,崔桃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韓琦收了崔桃的畫像後,囑咐崔桃三人要注意安全,一旦感覺有危險,不必請示,可立即撤退。
“那兩間柴房定有貓膩,這兩天我觀察過,不論白天還是晚上,那破院子一直都會有五六個人坐在那裡聊天。”
王四娘馬上道:“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探一探那裡,我倒要看看那裡有什麼寶貝!”
“不行。”韓琦和崔桃異口同聲道。
王四娘被倆人這陣仗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問他們倆人為什麼。
“莫非你們嫌我武功不好?”
“我輕功還可以。”萍兒跟著道,躲過五個男人的看守對她來說非常簡單。
“若這五人隻是明麵兒上的,暗處還有人呢?而且一旦刺探失敗,暴露了行蹤,便會像王巡使上次那樣打草驚蛇,不但令我方損兵折將,還會讓天機閣再次隱匿,撤換地方。到時候如果再想找到他們,便難上加難了。
倒不如拿準了鴇母的行凶下毒的作案證據,直接突襲查封天香樓,到時自然就明白柴房那裡到底是什麼了。”
崔桃說完,便征求詢問韓琦的意見。
韓琦和崔桃的想法一致,“但這孫鴇母作案的證據,怕是不好查。”
下毒是最乾淨利落的手法,而且根據當時負責登記的衙役敘述,來送飯的人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卻並不是孫媽媽本人。
“想證明孫媽媽有罪,一是人證,二是物證。人證就是負責送毒飯的那名女子了,物證便是毒藥。孫媽媽既然擅長使毒,那她一定有個地方藏著她專門用來殺人的毒藥。至於人證,若此人沒有被孫媽媽滅口的話,也可以試著找一找。”
崔桃揣測這名女子應該不會是天香樓的人,至少在明麵上跟孫媽媽扯不上關係。這人也不會是天機閣的刺客,因為如果是的話,她便會自己搶下這單生意殺人了,沒必要為孫媽媽乾活。
“可若不是天香樓的人,那範圍就太大了,汴京這麼大,上哪兒找去?若這人不是汴京人,那就更難找了。”萍兒覺得人證這塊,怕是沒什麼指望了。
“卻也未必,很多看起來像很難的事情,其實細分析起來反而簡單。
若是我想把毒飯送到官府大牢,一定會考慮後路。事情一旦當場敗露,麵對官府的人,該當如何安全無虞地把自己摘出去。所以指派地這名送飯的女子,最好是陌生人,吩咐她做此事的時候,不僅要保密身份,最好能不露臉。如此即便這女子暴露了,也無法供把我供來。”
大家都紛紛點頭,讚同崔桃的推敲。
“如果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有地方住,能吃飽,能穿暖。突然碰到一位蒙麵的女子過來跟自己說,你去幫我到開封府送一份飯,我給你一大筆錢。若換作是你們,你們會答應麼?”
崔桃讓王四娘和萍兒都以自己的角度來想一想。
王四娘立刻搖頭,“那可是往府衙大牢送飯,要接觸官府的人,我最怕官府的人了。而且她自己不去送,莫名其妙地讓我去送,肯定有問題啊。”
萍兒點點頭,“我也不會,沾官府的事兒,能避就避,太怕惹麻煩了。若那人蒙著麵,就更可疑啊。”
“所以肯冒險接下這活計的人,一定有致命的軟肋,才會容易受了孫媽媽的引誘。崔九娘當時剛來京不過兩天,便被人假冒名義下毒。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最快最容易收買一個人辦法,就是用錢,給生活困苦的窮人錢。”
崔桃頓了下,繼續解釋。
“福田院,那裡收留著全汴京城無家可歸的人,也是整個城裡最窮的人聚集之所。那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的日子都過很艱辛。孫媽媽若想在短時間內找到符合年齡的合適人選,去福田院尋最容易。”
王四娘半張著嘴聽完崔桃的分析後,恍然地看向萍兒。萍兒也回看一眼王四娘。
隨即,二人不約而同用特彆崇拜地目光望向崔桃,那神色,幾乎是快把崔桃當成神一般供奉了。
韓琦這便吩咐人徹查福田院所有符合年紀的女子,並帶上當時目擊過送飯女子的衙役去認人。
“若此人尋到,便可立即查封天香樓。”韓琦在臨走前,撂下了這句話。
萍兒和王四娘都高興起來了,若是這次她們能助開封府剿滅天機閣汴京分舵,那她們都立大功了,肯定可以被赦罪。
倆人高興夠了,卻發現向來活潑的崔桃卻坐在桌邊,托著下巴沉思,看起來並沒有為此高興。
“若想定死孫媽媽的罪名,讓她徹底無法翻身,最好是找到她那些毒藥,加上一重物證。再說我剛才的推敲,未必一定準確,一旦那名女子並不在福田院,又或者她被滅口了呢。即便不被滅口,當時人蒙著麵,隻憑聲音和身形指證,終究還是證據不夠強硬。”
“可韓推官剛剛明明說查到人,就可以——”
“他怕我們有危險,想我們儘快撤退。”
韓琦是個聰明人,怎會不知僅憑一個人證根本無法定死孫媽媽的罪名。他在賭,賭孫媽媽將毒藏在了天香樓,賭天香樓內藏匿著天機閣的人,這樣他就可以趁著查封天香樓的時候,人贓並獲。但如果孫媽媽並沒有把毒藏在這,如果在他行動之前天機閣的人及早撤離了,他便會鬨出一個大笑話了。
可不要小瞧天香樓的人脈,孫媽媽八麵玲瓏,認識不少勳貴,討得了不少貴人們的喜歡。倘若這事兒沒錘死,便是給孫媽媽掙紮的機會,也是給韓琦為官的仕途添麻煩。到時韓琦因這件事被孫媽媽反撲,淪為同僚們中的笑柄,那他之前為請她無罪的折子,有幾分可能會被批允?概率應該會很低。
韓琦被暫時貶職或調任,還有重新複起的機會。她可未必再能遇到合適的推官,會有韓琦這樣聰明,知人善用,再肯為她請奏赦罪。
所以天香樓孫媽媽的這樁案子,她必須齊全給錘死了。不僅是為了讓自己赦罪,也是為了報仇,畢竟孫媽媽當初下毒要毒死的人可是她。
“百小姐?”
孫媽媽笑著在門外敲門,隨即就推門進來,問崔桃這會子可有心情,有一位貴人出重金點了她,要聽她彈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