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7812 字 3個月前

崔桃應信上的邀約,一人來到了八仙樓。

她剛進門,廝波何安就趕緊相迎,笑著告訴崔桃,上次她品菜之後給的建議,茶飯量酒博士都按照吩咐改了,如今這八仙樓的生意比往日更好,越來越多的貴人們慕名而來,這段日子酒樓裡的錢可沒少掙。

何安讓崔桃等等,隨後就從後廚那邊跑回來,將一個錢袋奉給崔桃。

這自然是八仙樓給崔桃的孝敬。

崔桃接過來的時候發現錢袋並不重,份量肯定沒有上次多。但這家酒樓的老板卻不是個蠢的,崔桃便猜測這裡邊應該不隻有錢,還有交子。

銅錢的份量太重,大額交易的時候搬運起來比較麻煩,官府便出了官交子,以紙質金額來替代大額銀錢的使用。

果然不出崔桃所料,何安隨即就小聲告訴她,錢袋裡邊有幾張交子。

“本來博士都想給交子的,但我說還得有點散錢才方便花,便備了一部分交子和一部分銅錢。”何安解釋道。

“細心,不錯。”崔桃誇讚了何安後,便抵達了天子五號房前,隨即囑咐何安,“若沒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去打擾,靠近這裡也不行。”

何安拍著胸口連連應承,讓崔桃放心,保證妥當。

崔桃進了雅間後,就立刻關門,回身就看見坐在桌邊的韓綜立刻站起,預備迎接自己。

“桃子!”

韓綜激動地喊了一聲崔桃,便要大邁步衝向崔桃跟前。

崔桃忙抬手,示意韓綜不必激動。

韓綜馬上止步,眼裡盈著笑意,鬆口氣道:“三天前在瓦子突然遇見你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能看見你平安無事,我真的好開心。這兩個多月以來,我便沒有一日睡好覺。”

“你現在了解我多少情況?”崔桃想知道韓綜是否知了解她現在的情況,知道她失憶了。畢竟她失憶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但如果韓綜在這方麵裝糊塗,便可以作為考量他有問題的標準了。

“你因為孟達夫妻的案子進了開封府大牢,現在失憶了。”韓綜道。

這方麵倒沒撒謊,崔桃再問韓綜:“那今天上午,在韓推官麵前,你為何裝作不認識我?”

“自然是為了顧及你的名聲,還有一些事不便讓官府的人知道,否則定了你的罪,我不好救你出來了。”韓綜語氣誠懇地對崔桃解釋道,“自你失蹤後,我一直四處打聽,卻怎麼都沒想到你居然來了汴京。三日前我在瓦舍那裡巧遇了你,不知有多高興,奈何話卻未及說上,韓稚圭便來了,我隻能躲開。這兩天打聽到你竟然失憶了,還得知你是博陵崔氏女,更是心焦,想尋機和你見一麵。”

韓綜的父親為樞密直學士,在汴京的各處衙門也算有些關係,所以他能打聽到一些內部消息。

接著,韓綜跟崔桃解釋了他跟韓琦之間的關係。崔桃聽他的敘述,倒跟韓琦所說的倒並無太大差彆。

“韓稚圭有城府極聰敏,我不想因我的緣故,讓他查到太多,令你名聲受損,罪名難以翻身。”

“那我們以前的關係是?”崔桃疑惑地望向韓綜。

“瞧我這腦子,居然忘了你已經失憶了。”韓綜愣了下,麵對著崔桃迷茫的表情,他眼睛裡暗湧著難過,“那關於我的事,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你手上的那顆痣。”崔桃看一眼韓綜用紗布包裹著手指,試探問韓綜,“你為何要撒謊說手指燙傷?”

“嗐,說起來有幾分好笑。我這原本沒有痣的,後來刺青了一個,因打算去見韓稚圭,這’痣‘就被我剜了去。”韓綜解開紗布,將食指上的傷口亮給崔桃看。原本有痣的地方已經被剜沒了,成了缺少皮肉的傷口。

崔桃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她覺得韓綜手指上的痣和韓琦的有些不同,原來韓綜手上的是刺青。

“這是何故?”崔桃不解問他。

“年少犯蠢罷了。”

韓綜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訴崔桃,他自小和韓琦一起長大,因韓琦聰慧異常,才智非凡,他們幾個和韓琦一起讀書的世家子,都以韓琦為榜樣。尤其是他,對韓琦敬佩不已。

“那會兒兄弟情深,後來竟要分離了,我便悄悄在手上刺了一顆跟他一樣的痣,想以此勉勵自己。如今我回汴京再見他,卻不好意思叫他再見到這個,所以才會在昨日給弄了下去。

本來今日我去開封府,除了見他之外,更想去尋跟我家有故交的王判官打聽你的消息,不想直接就看到你了。”

韓綜話說完後,便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崔桃,朗朗容顏總是禁不住帶著笑意。

“桃子,能再見到你,真好。”

崔桃直接無視掉韓綜這句深情表白,繼續保持自己冷靜分析問題的頭腦。目前,韓綜的解釋都說得通,她便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韓綜倒了一杯,請韓綜坐在桌對麵。

韓綜便聽話地坐下來,時不時地轉動眼珠打量崔桃,好像他少看一眼,崔桃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

“便和我細致講講,我過去是怎麼回事兒。”崔桃道。

既然韓綜如此有意地在韓琦麵前隱瞞,想來她過去有一些事情很不適合讓韓琦知道,那應該是涉嫌犯法了。

“一年前你在鄧州府衙偷盜鹽運圖的時候,遭到官府追殺。剛好被我遇見,我便出手救了你。我把你安置在了我們韓家在鄧州的一間老宅裡。當時你哭著跟我說你並非真心想犯那些事,是地臧閣的那些人不肯放過你,他們還拿你的親人威脅你就範。後來我便找人安排了你假死,令你可以擺脫那些人的掌控。

本來平平安安過了一年了,二月初九那日,我受父命急著趕去外地,走之前去和你道彆,正撞見地臧閣的人找上門來,要將你劫走。我帶著隨從跟他們拚命,才總算是將人給打跑了,隨後便匆忙將你安排去了另一座宅子。本以為那樣你就安全了,卻是我疏忽,等我再趕回去的時候,你人已經不在了。伺候你的丫鬟婆子說,你收到了一封信,偷哭了很久,便在當天夜裡不告而彆。”

韓綜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封明顯被揉搓過有很多褶皺的信,遞給了崔桃。

崔桃打開來看,信上寫著:“今夜子時,城隍廟,來則人活,不來則人死。”

“你把這封信留在了枕頭下麵,想來是特意留給我,給我一個交代。”韓綜歎了口氣,很愧疚地對崔桃道歉,“怪我思慮不周,沒能保護好你。”

崔桃指了指信上的‘人’,“莫非這所指的便是我親人?”

“應該是吧,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他們拿誰威脅了你。其實你的身世,你也沒告訴過我。”韓綜垂下眼眸,語調緩緩地說道,表情略有些受傷。

“那日你跟地臧閣的人拚命,穿著什麼衣服,身上可沾了血?”崔桃再問。

韓綜立刻抬頭,驚訝地看著崔桃:“我身上確實沾了血,在胸前一大塊,因為當時有我父親的人催促,我不能多留,所以隻匆匆跟你道彆就走了。桃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原來這才是她記憶裡那個胸前有血的男子出現的原本場景。

因為兩個記憶碎片都帶血,她當初就本能地放在同一場景裡分析了,以為都發生在案發現場。實則韓綜救她,跟她道彆的場景,早在兩個多月以前。

“你我非親非故,你見我時我還正被府衙緝拿,你因何願意信我這個壞人,還幫忙安置照顧我?”

“當年我見你第一眼,腦子裡隻有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我信你不是壞人!”韓綜語氣特彆堅定地說道。

崔桃大概明白韓綜的意思了,他對她一見鐘情。純粹看臉,所以覺得她不壞。這因果關聯搞得還蠻不錯的,值得在開封府推廣,如此她就不必在開封府坐大牢了。

“所以我們是不是已經——”崔桃心裡有數,她是完璧之身,卻故意去試探韓綜,想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韓綜連忙慌張地解釋道:“你彆誤會!我們從未做過任何越矩之事。但我承認,我確實一直想得到你的芳心,卻不是想把你養作外室。我本打算科舉高中之後,便與父親商議娶你進門,至於身份,我一直在想辦法周全,尋妥當的人幫忙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新身份,卻沒想到如今出了這樣的意外。”

韓綜說完這些話後,低頭默了會兒,雙手攥著茶杯,抬頭時,目光希冀地望著崔桃:“桃子,你真的一點點都不記得我了麼?”

“我當然記得你一點啊,你手指上那一‘點’。我想,我以前應該是對你有過感情。”她初見韓綜時,心臟突然有一種抽搐的感覺,應該是身體本能地條件反射。

韓綜聽崔桃這麼說有點高興,卻也有點難過。因為崔桃很坦率地絲毫沒有羞澀地在陳述這件事,便說明她現在對他其實已經毫無感覺了。

“原來我一直在覬覦朝廷的鹽運圖。”崔桃歎了口氣,“這罪名看來是甩不掉了。”

“你不說,我不說,便沒人知道。至於孟達的案子,你隻要不認,目前也沒有證據證明你有罪,回頭我再想辦法,幫你洗清冤屈。”

“我本來就不冤,何來冤屈?我倒是很奇怪,我自己當初為何我明知道人不是我殺的,在被官府緝拿的時候,卻認了罪,一心求死?”

“想來是跟你要保護的親人有關,地臧閣一直拿此威脅你。一年前我遇見你的時候,我便覺得你其實沒有多少活下去的心思。”韓綜歎道。

崔桃點了點頭,對韓綜道:“多謝你今日為我解惑,也多謝你曾經照顧我,這頓飯我請。”

崔桃叫來何安,點了八仙樓的特色菜,又要了青梅酒給韓綜。

韓綜正高興自己可以和崔桃一同用飯,卻見崔桃拿起錢袋,跟自己道彆了。

“誒,你不跟我一起吃?”韓綜問。

“開封府還有屍體等著我去驗,這會兒是忙裡抽空來見你的,下次吧。”崔桃對韓綜笑著揮了揮手,便利落地轉身,如翩躚的蝴蝶一般飛快地下了樓。

韓綜含笑望著崔桃離去的背影,複而再負手站在窗邊,眼望著從八仙樓出來的崔桃,身影逐漸消失於熱鬨的街市儘頭。

這時候,韓綜的臉色才徹底沉了下來,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拳,原本豔色瀲灩的桃花眸也瞬間陰冷至穀底。

片刻後,一名武人模樣打扮的男子閃進屋內,對韓綜拱手:“人安全回了開封府。”

“傳話給她,若再有下次,我要她的命!”韓綜狠狠吐字,眼裡充滿了狠絕的陰戾。

隨從忙謙卑地應是,隨即匆匆退下,將門關好。

何安一邊在一樓大堂笑臉陪著客人,一邊不時地關注五號雅間的情況。半個時辰後,他見韓綜從雅間裡出來,忙笑著迎上去,詢問韓綜還有什麼需要,是否吃好了。

韓綜溫笑著應了一聲,大方地給了何安三百文的賞錢,便瀟灑邁步離去了。

何安立刻帶著人去五號雅間拾掇,卻見桌上的每一樣菜都剛巧吃了一半,連酒也是隻喝了半壺。

天大黑的時候,何安便提著食盒,借著給開封府送飯為借口,去見崔桃。

崔桃:“如何?”

“給小人三百文賞錢呢,特大方。”何安說完見崔桃嚴肅盯著自己,忙道,“崔娘子離開大約兩柱香後,有一武人打扮的進去了,之後又出來了。再之後,約有小半個時辰,他人才出來。”

何安接著把韓綜吃一半酒菜的情況告知崔桃,直歎奇怪。

“確實奇怪。”崔桃大概明白,韓綜酒菜留下的那一半是她的份兒。不挑食,不偏好,每一樣均勻留半,可見此人本性之中有偏執的一麵。

何安走之後,崔桃便在原地徘徊,琢磨這事兒是否要告知韓琦。

韓綜話裡有幾分真,崔桃不確定,但目前看來他的話都說得通,邏輯上都過得去。若韓綜有心瞞著他認識她的情況,真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也是為了避免她被追責定罪,崔桃想不出自己出賣韓綜的理由。

總要念及舊情,不能忘恩負義,如果韓綜真如他所述那般,他曾那樣費心照料過她,幫她規避了官府的追捕。事實上,從韓綜沒有強占美色這點來看,說明他對她該是尊重的,即便他這人性子裡雖有偏執,可很多人的性格都有不好的一麵,但這並不代表他本人就一定是壞人。

“你今天又悄悄出門了?”

想曹操,曹操到。

崔桃聽到身後傳來韓琦的說話聲,背部一僵,隨後轉過身來,和他四目相對了。

“跟我來。”韓琦轉身便去。

崔桃跟在韓琦身後,大概揣測到韓琦應該是多少猜到或者懷疑什麼。

韓琦帶崔桃進屋後,從桌案上拿起一根釵,遞給崔桃。

崔桃記得這根簪子,在孟達夫妻死亡的現場,她頭上簪的就是這根簪子。在還不知道仇大娘是真凶之前,她一直聲稱自己貪財殺人,這簪子便是證據之一。後來韓琦懷疑她是細作,便檢查發現了這簪子中空。

“孟達夫妻既非你所殺,你謀財害命的殺人理由便不成立,那麼這根簪子本就屬於你。簪子上有血,說明在你沾了死者的血之後,碰過這根簪子。”韓琦道。

崔桃點頭,認同韓琦的說法。

“在孟達夫妻被凶殺的現場,你慌亂之下跌倒在血泊中,外有仇大娘率眾人圍堵你,誣陷你殺人,在這種緊要的關頭,你卻不忘確保這跟簪子簪在你的頭上。之後你被緝拿至開封府,從不為自己辯白一句,寧願認罪求死,顯然你早已沒了求生之意。”

崔桃繼續點了點頭。她明白韓琦的意思,在凶案現場緊要的關頭,在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時候,她卻格外在乎這根簪子。說明這在簪子對她有格外不同的意義。

崔桃拿著這根簪子打量,簪頭是‘蝴蝶落花’的樣式,一隻精巧地翹著翅膀的蝴蝶落在緊簇在一起的三朵桃花上。桃花,或許有呼應她名字的意義。這簪子雖為銀製,不比金子貴重,也無珍珠寶石等物鑲嵌,但雕工十分精細,異於市麵上普通簪子,特彆是這蝴蝶飛翔的姿態,堪稱為一種美學,能熟練抓住這種結構和比例精髓的工匠,必定不凡。

“這般精巧的手藝,更像出自宮中或勳貴之家。”韓琦隨即從袖中拿出三根形態各異的蝴蝶金簪放在桌上,與崔桃的那根比較,這三根的精巧程度竟有些比不過銀簪。

既已經是金簪了,不用問便可知必定出自富貴人家。

崔桃合理地懷疑,這根精致的銀簪很可能是出身不俗的韓綜贈給她的。但若是他所贈,這簪頭可以掰開,內裡中空,為細作所用之物,說明了什麼?

崔桃煩躁地翹起兩根食指,揉了揉太陽穴。

韓琦瞧她這樣,輕笑一聲,“可有話對我說?”

“可以不說麼?”崔桃反問。

“也可。”韓琦應了一聲,倒沒強求,隨即拿起盤裡的一塊點心送進嘴裡。

崔桃聽到了哢嚓一聲脆向,目光立刻落在了韓琦所吃的東西上。三角形,外表焦黃,咬起來清脆,甚至可以聞到奶香和杏仁香。

崔桃想起來了,那天在廣賢樓看相撲的時候,韓琦就端了一盤這種點心給她吃。她當時吃得挺開心,一口氣都吃完了,事後因為還要應對愛演戲的趙禎,倒是忘了細問這點心是什麼,如何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