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動心能代表什麼?一個流氓見到街上漂亮的良家女子,動心了,想要調戲他。一個孩子看到了一隻漂亮的貓崽兒,動心了,想要養它。動心在人的感情世界裡十分常見,淺顯而短暫,關鍵要看這份兒動心之後會轉化成什麼。
崔桃見過太多初時熾烈美好的感情,在經曆時間之後,轉變成了彼此消耗,終以背叛、互相詆毀、兩看相厭而收場。
這算稀奇麼?這算錯誤麼?並不算,這反而是正常狀況,因為喜新厭舊是人的本性。
至死不渝的真愛之所以一直被人歌頌,正是因為其難得,才顯得尤為可貴。這種感情卻不是你遇對了一個優秀的人,便會有了。雙方要經曆性格摩擦、三觀碰撞、生活習慣的融合以及麵對外來感情誘惑等等情況的考驗,才算是了。這是一個需要時間去曆練和檢驗的漫長過程。
在男權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想求一份彼此忠貞的真情感,可以說十分渺茫。這個時代,大多男人即便心心念念掛著你,也不覺得在外宿柳眠花或睡妾是個錯誤,骨子裡的傳統認知並不那麼容易改變。
當然碰巧遇到了合適的有潛力的人選,崔桃也不會放棄嘗試,會試著培養一下看看。如果後續發展剛好符合要求,那麼雙方皆大歡喜。如果不是,那就隻能算韓琦倒黴了,她會立刻抽身而出,成為韓琦心中求而不得的那個人。
……
兩日後,開封府仍沒有任何有關袁峰頭顱的消息。
“凶手可能把頭給埋了,或是扔河裡了。”這些天為了找人頭,王釗帶著軍巡鋪的人可沒少折騰。
“既然已經把屍體的其它部分扔到了城內,為何獨獨要那般處理人頭?”李才不解地問。
王釗馬上道:“這太好解釋了,凶手藏人頭的目的,肯定是為了不讓大家看到死者的容貌,以達到隱藏死者身份的目的。可他卻萬萬沒料到,我們因為見過刺青,便一眼就認出來了。”
崔桃搖了搖頭,不讚同王釗的說法。
如果凶手真的想隱藏死者的身份,又何必把肢解的屍塊敢隨意丟棄在城內引人注目?為何不乾脆將屍體和頭一起全部處置了?再有袁峰在榜下被捉婿的時候,凶手必然在場,否則他不會那麼快了解到袁峰撒謊的情況,隨後假扮歐陽修去萬侍郎府和秦侯爺府傳消息。
既然當時他就在場,他想必也看見了當時在撕扯的時候,袁峰左臂刺青露出來的情況。
其實即便他們認不出刺青,袁峰失蹤久了,與他同屋的歐陽修必然也會報案,同樣會描述到袁峰的刺青特點。
崔桃跟大家分析完之後,總結道:“屍塊曾被凶手清洗過,所以不存在凶手沒注意到袁峰身上刺青的情況。
凶手若有意隱藏死者身份,一不該隨意拋屍,無屍則無法確定袁峰的死亡;二不該在拋屍之時留下刺青,令死者身份容易辨識。”。
王釗等人想了想,都覺得崔桃說得有理。
“拋屍於市,張狂妄行,藐視官府。”
韓琦歎凶手根本沒有把朝廷的律法和開封府放在眼裡。在天子腳下,皇城根兒地下,他肆意拋屍不說,居然還敢冒充另一名進士去兩名官貴的府上告狀,可謂是肆無忌憚,狂妄至極。
王釗等人接著點點頭,又讚同了韓琦的話。
“既然凶手如此猖狂,又無所謂死者身份是否被發現,那照道理說頭顱也該跟身體其它部分一樣,被拋在街上。可我們搜查了這麼久,怎麼都沒發現?”王釗搓著下巴疑惑著。
李才想了想,忽然瞪圓眼,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真相,“頭畢竟是圓的,會不會是滾到了什麼犄角旮旯,我們沒注意到?”
眾人:“……”
“人頭也不算小,若也被拋於街市,應當很容易被發現。既然至今還找不到,我更偏向認為凶手留下了頭顱。”崔桃道。
“為何?”王釗越發疑惑不解了,“凶手不是無意於隱藏死者的身份麼?那他留死者的頭顱做什麼?”
“那便想想,除了隱藏死者身份這個可能之外,殺人取頭還有何用處?”韓琦提示王釗道。
王釗蹙眉思考了片刻後,恍然大悟道:“交差!比如雇凶殺人,雇主想確定對方是否真的把人殺了,可能會令其提頭來證明。仇殺!為了祭奠,取仇人的首級來祭奠亡者。”
“不錯。”韓琦肯定了王釗的分析,隨即問崔桃更偏向認為是哪一種。
“凶手分屍手法熟練,拋屍行為狂妄,不像是第一次殺人。他了解袁峰沒有訂親的情況,在袁峰被榜下捉婿之後,就立刻偽裝身份去萬侍郎府和秦侯府告狀。可見凶手監視袁峰已久,蓄謀已久。他之所以選擇在放榜日之後殺害袁峰,怕不是巧合。不管是否涉及到雇凶,這其中必有報仇的成份在。”
試想有什麼比‘努力到頭一場空’更慘的事?
如果是雇凶,那就是雇主為了報仇,故意這樣要求殺手如此殺人報複。如果不是雇凶,那就是凶手本身的殺人報複。
大家都不禁唏噓,這凶手報複人的手法太狠毒了。
“那會是誰跟袁峰有這麼大的仇怨,狠絕得非要他這樣死,而且還要他的頭顱去祭奠?”王釗驚詫地問。
“袁峰不過是一名讀書人,奔著科考的書生大多一門心思閉門苦讀,鮮少會摻和外事兒,其所結交之人皆應是文縐縐的書生。據歐陽修所述,他性子內斂,很少會得罪人,隻有在氣急之時才會有脾氣。此案凶手若留其頭顱是為了祭奠,看起來倒更像是上一輩的恩怨。”
韓琦打發張昌去請歐陽修來。如今汴京城內,了解袁峰的過去的人隻有他,若還不行,便要派人去隨州走一趟了。
崔桃忙稱讚韓琦剛剛的分析有理有據,英明神武。
韓琦聽崔桃故意這樣誇自己,睨了她一眼,倒沒表現出多高興。崔桃又特意奉了茶給韓琦,在韓琦朝她看過來的時候,她特意對韓琦微微笑了下。
韓琦垂眸端起桌上的茶盞,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飲了一口。
這時候,王四娘送來了廣寒糕。崔桃在來之前,做了一批點心放進爐裡烤製了,王四娘負責看火,等時間結束了,她就把點心取出送了過來。
王四娘怕見韓琦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就隻送到門口,崔桃過來取走。等崔桃一把清香撲鼻的兩盤廣寒糕拿進屋的時候,原本因為案子發愁的大家,皆眉心展平了,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這點心給吸引住了。
韓琦便讓大家休息片刻。
大家都明白韓推官這是給他們時間品嘗點心呢,自是不能耽擱,趕緊湊過去,各自拿了兩塊廣寒糕來嘗。
這廣寒糕每逢科舉的年頭,便在市麵上賣得最好,但凡有考生的人家都必買,去參加考試的書生們也都要一定吃它。因其主料為桂花和米舂粉,用料有桂,又特意起了‘廣寒’之名,便有了蟾宮折桂之意,考生們吃它都是圖討個吉利,寓意好。
但外頭市麵上的廣寒糕都是白色,規規矩矩地做成方形塊狀。崔娘子這廣寒糕卻不同,花朵狀,胭脂色,有五瓣,中間花心為黃,上還點綴有幾顆白芝麻,乍一瞧跟真花似得。聞起來雖也有米香和桂花香,但吃入口的時候卻發現不僅有這兩種味道在,還有股子酸酸甜甜的果子味。
“崔娘子的這道點心如何做得這樣好看?”王釗等不禁好奇這點心為何會呈胭脂色
“山楂熬水之後濾過留汁。”
“那這花芯的黃色是什麼?”李才不通廚藝,隻覺得這點心比桃花還好看,要不是大家搶得歡,他再不吃就吃不到了,他才不舍得吃呢。
“蛋黃液,點了一下。聽這個問題便知你從不下廚,半點道理不通。”崔桃提議李才回頭學一下,到時候做出道點心來去孝敬他的老母親,肯定會讓她老人家開心地掉了牙。
李才撓撓頭,“她本就沒有牙了。”
大家不禁都笑起來。
崔桃便告訴李才,那就回頭教他做蛋羹去孝敬。
李才連忙應承,跟崔桃道謝。
因為屋裡的人不算少,點心不提前拿兩塊,肯定都被大家搶沒了。崔桃預先留了三塊廣寒糕送到韓琦那裡。這會兒她看見韓琦在品嘗,又瞧眾人正跟李才玩笑,沒人注意到這邊,崔桃便湊到韓琦跟前,小聲問他覺得味道如何。
“嗯。”因嘴裡有東西,韓琦有食不言的習慣,故而沒額外多說。
“不知韓推官當年科考的時候,可吃過這廣寒糕沒有?倒也沒關係,反正不管有沒有吃過,肯定沒吃過我做的,這就補上啦。”崔桃俏皮地說完,就轉過身去跟王釗他們繼續閒聊。
韓琦抬眸看了一眼崔桃的背影,又默然看著她帶著笑顏跟王釗等人說話的側臉,喉結微動,才咽下了嘴裡的點心。隨後,他將手裡隻咬了一口的廣寒糕,放回了碟子裡。
等大家品嘗完點心之後,就再度湊在一起繼續分析案情。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不可忽略,凶手為何要假裝歐陽修,特意跟萬侍郎府和秦侯府的人說袁峰撒謊了?”崔桃道。
“這點好解釋!”李才趕緊在師父麵前好好表現自己,“凶手在故意製造兩府謀害袁峰的嫌疑,好轉移官府調查的視線。”
“非也,”王釗搖頭,“之前我也這麼認為,但如今頭顱尋不到的情況有了新的解釋,我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了。凶手都那麼明目張膽拋屍了,不怕官府發現屍體來查他,又豈會屑於做轉移嫌疑這種事?”
“有道理。”李才不解,“那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天時,地利,人在。”
韓琦的回答過於簡潔,令屋子裡的大部分人都理解不上去,於是大家同時看向崔桃,都指望她來解釋。
“凶手若有意選擇在放榜之後去殺害袁峰,就需要合適的殺人時機,總不能在客人眾多的楊二娘家將袁峰直接打倒,再明目張膽地將人扛走,太容易暴露了。他需要一個合適的作案地點,以及作案時間,僻靜的街道,夜深人靜,便非常合適。如此打暈或殺害了死者,既不易被人發現,也便於他轉移屍體。”
眾人恍然大悟。
方知由此就可以推斷出,死者袁峰很可能是在從秦侯府出來之後,折返楊二娘家的途中,遭遇凶手被殺。
王釗立刻派人去沿途調查所有從秦侯府到楊二娘家可行的路,並分析尋找其中最適合凶手作案的地點,以求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以佐證他們的推論。
這時候,歐陽修被請到了開封府。
情況果然如韓琦之前分析的那般,死者袁峰性子內斂,極少惹事,平日裡與他來往的都是一同科考的書生。至於袁峰家裡的情況,歐陽修表示袁家祖上曾有過一時顯赫過,其曾祖父曾做過京西南路的監司,但到他祖父那一輩就沒落了,至袁峰父親這一輩更是人丁凋零,隻有他和袁峰父子兩個相依為命。
“他母親當年在生他之後,久病不愈,他父親便借了不少錢為她治病,卻終還是沒能把人留住。那會兒家徒四壁,日子艱難,還有追債的時常找上門來。後來還是得了友人接濟,父子二人才得以度過難關。再之後日子就漸漸好了些,勉強可以供他讀書。”
歐陽修表示後來袁峰家的境況比他家還要好一些。他家卻是連筆紙都置辦不起的,袁峰家尚且還能買得起書,都不必用手抄本。
“當初窮成那副樣子,不知是哪一位友人肯借他們錢,不擔心他們父子還不上?”崔桃質疑道。
“這倒不得而知了,我也隻是聽袁峰提過一嘴。”
韓琦問歐陽修可知袁峰臂上的蝴蝶有何他意,為何袁家長房子孫要刺青這個圖案。
“這說起來就有些故事了,他們袁家再往上的祖宗,據說當年就是靠著蝴蝶救了命,發了家。袁家祖宗信奉蝴蝶是他們袁家的守護之神,故而便有了長房嫡子孫都要刺青蝴蝶的規矩。”
歐陽修表示他得知的這些,皆是袁峰當年親口告訴他的。因覺得新鮮稀奇,所以記得特彆清楚,故而不會有錯。
“蝴蝶救命,還能發家?”李才呆呆地瞪圓眼,“這倒是真新鮮啊,聞所未聞。那麼一小蟲兒,怎麼救人啊?又怎麼發家啊?難道蝴蝶還能變成金蝶?”
歐陽修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他也曾好奇問過袁峰,袁峰卻搖頭表示他也不知。
崔桃對韓琦道:“看來真要派人走一趟隨州才行了。”
韓琦安排人立刻動身,囑咐其找袁峰父親問清楚當年的事,還有當年曾接濟他的友人是誰,以及袁家祖上至現在都曾跟什麼人結下過恩怨。
“奈何我要留京待命,不然真想回去親自問候他老人家。”歐陽修難過道。
負責調查行凶路線的衙役趕來回話,他們在蘭花巷內的一處夯土牆上,好像找到了血跡。
崔桃立刻前往查看,發現夯土牆上確實有噴濺狀的血跡,經過兩天的時間,大小不一的圓形血點已經變成了黑色。血跡的最低高度,剛好高過她頭頂三寸。崔桃測量過無頭袁峰的身體長度,粗略算上袁峰的頭高的話,這個血痕剛好符合袁峰後腦被人襲擊的情況。
死者袁峰大約是在夜裡醜時從秦侯府離開,算他徒步走到蘭花巷這裡的時間,最多需要兩炷香的時間。也便是說,死者大約在醜時二刻前後遭到了襲擊。
普通的鈍器如木棒去襲擊又頭部,一般不會造成這樣的血液噴濺。凶手應該是用鐵錘一類的利器重擊死者的後腦。崔桃看了看附近的地麵,因為已經時隔兩日,她找不到血跡也說明不了什麼。
韓琦見崔桃此狀,自然明白她要找什麼,將王釗喚來問是那些衙役當初負責蘭花巷的搜查。
不及王釗回話,李遠拍了下腦門,連忙主動來跟韓琦回稟道,“這巷子我記得,是屬下帶人來搜過。因為當時大家為了尋找屍塊,所以看得都是地麵,會特彆去注意血跡,但沒往牆上看。屬下記得清楚,這巷子的地上肯定沒有血跡。”
因為夯土牆為淺棕色,便是有新鮮的血點噴濺上去,若不去特彆注意,倒是不容易被發現。
崔桃應承:“以牆上噴濺的血跡情況看,凶手如果直接抗走袁峰的屍體,勢必會有血滴在地上。這樣一路都會留下痕跡,便是夜裡看不見,等天亮了也會很顯眼。”
崔桃轉即對韓琦道,“凶手膽大心細,行凶時思慮非常周全,在重擊死者頭部之後,應該是用什麼東西裹住了他頭部的傷口,阻止了血滴到地麵。
從凶手行凶的膽大、細心和周到程度來看,凶手應該是自信自己很能耐,所以才會那般狂妄囂張,敢在城內各處丟屍塊。”
殺人之後,就涉及到移屍。汴京城的夜生活豐富,但出了這處偏僻的巷子去主街上,說不準就會遇到彆人。既然凶手喜歡用赭色袋子裝屍塊,那他當時很可能在殺害袁峰之後,用赭色袋子套住了袁峰的身體。
崔桃意複而返回屍房,再查一遍這些裝屍塊的赭色袋子。
李才和王四娘、萍兒都跟著來了屍房,前者是為了跟師父學習;後兩者則已經被崔桃訓教出來了,乖乖跟著待命,等著崔桃指使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