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20842 字 3個月前

崔桃立刻跟劉太後細述了她調查的經過。

講述的時候,崔桃特意用了走近科學式的懸念手法,把那些細小繁雜的線索逐步披露出來,倒是讓劉太後很有興趣地把整個故事都給聽完了。也正因為全部都聽完了,劉太後能夠得以更加全麵地了解崔桃如今的處境,對崔桃的喜愛和欣賞更深一層,甚至十分心疼她。

崔桃還在整個敘述的過程中,巧妙地夾帶了點‘私貨’,讓太後能感受到她對於過去真相的強烈探究渴望,以及她誓要揪出藏在崔家暗害她之人的決心。

劉太後歎息地點了點頭,感慨崔桃的經曆曲折淒苦,令人心疼。

崔桃卻沒有推卸責任,對於自己曾經意圖偷盜鹽運圖的罪名,進行了深刻檢討,向太後保證,她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任何違法的事情。

“我瞧你失憶前也不像是個壞的,明明沒有殺害孟達夫妻,卻一聲不吭地認下了罪,想來那樣的日子你本就不想過,才會厭棄人世一心求死,身不由己罷了。”

劉太後連連歎氣,倒不質疑崔桃的忠心,如今她所立下的功,早就抵過她曾犯下的那些過了,更何況她當年的情況很可能是被逼無奈所致。

一個人本性好與壞,劉太後自覺地自己這雙眼還是能夠瞧得清楚的,這崔桃絕對是難得活得通透的女子,甚至讓她恍然有種在看年輕時候的自己。

“你陷於微末,受儘磨難,卻終能曆苦而堅,逆流而上,熬得出頭之日,十分難得。這以後啊,便隻剩下享福了。”

劉太後笑著招呼崔桃到自己身前來,握住了崔桃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禁感慨她與崔桃一見如故,甚是有緣。也誇崔桃是個福氣之人,多虧了她,才能化解了她與皇帝之間的嫌隙。

崔桃聽到劉太後這話,心裡免不得高興。劉太後可不是隨便作承諾的人物,她肯再三說她有福氣,那她必然是會得到福氣了。考察這一關過了,想來她今天在太後這裡肯定會討得好處和體麵。

“聽說你送給你父親的開封特產,轉頭都被他棄置路邊了。他對你,未免太過刻薄了些。”劉太後突然提及崔茂。

“這倒也不能全怪家父,他並不知妾當年被劫持的真相。”雖然不知情,卻不能作為他對幼女一直冷血的借口。崔桃之所以象征性地為崔茂求說一句話,是因在‘行孝為先’的大環境下,她不好太過言語刻薄地去說自己的親生父親。

劉太後點了點頭,讚許崔桃懂事。不禁跟崔桃講起自己孤女的身份來,她本對自己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姊妹的情況,一直抱有遺憾。

“卻想不到你這有了,不如沒有。”

劉太後讓崔桃且寬心,以後她若受了委屈,可以找她來做主。

劉太隨即後從羅崇勳手裡接過崔茂的折子,履行了她之前對崔桃的承諾,親自在折子上批下‘修身養德’四個字給崔茂。

這四字對於文官來講,已經是極大的諷刺了。崔茂但凡有點腦袋都能參透,劉太後在罵他為父德行有失,崔茂自然也能明白劉太後偏站在崔桃這邊的態度。他便是再不喜崔桃,卻不能不給劉太後的麵子,否則他可真是活膩了,官也做到頭了。

崔桃現如今差得就是的挺直腰板的‘硬氣’,太後這四個字,便足夠讓她理直氣壯了。

崔桃忙行禮謝過劉太後。

“你這性兒我頗喜歡,身邊若早有你這般得用之人,如今也不會……”劉太後話說半截。

崔桃忙表達了她願效忠太後之誠心。

崔桃敢在嘴上這樣說,是因為她心裡非常明白,劉太後肯定不會把她留在宮裡。一則她經曆太複雜,滿身都是槽點詬病,比如做過仵作驗屍、偷盜過鹽運圖、還混過江湖、處於失憶中等,不論哪一條都足夠令禦史參討幾個月了。二則太後非常清楚她的能耐,絕非池中物,她這樣的人留在宮中,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她,甚至比她更厲害。

如今趙禎有皇後郭氏,郭皇後係為劉太後當初最相中的人選。現在郭皇後本就不受趙禎寵愛,劉太後有手段,卻也不似不講情義的人,絕不可能做出將郭皇後逼入難境的選擇。

所以她這個人才,太後就算再相中,也隻會留在宮外用。

果然不出崔桃所料,劉皇後隨即就笑歎一聲,“老人家了,倒是該耽誤你們這些年輕人。對了,那虞氏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不好確定,發病之後能引發臟腑衰竭的病不在少數。”

不確定的事情不好說太多,崔桃現在也不能去剖屍確認。不過根據曲太醫的描述,倒是讓崔桃想起有一種遺傳性的肝病,可使得人體內血的鐵含量增多,加重臟器負擔。肝病最宜心情開朗,製怒不生氣,氣性大的話發病更快。虞縣君那氣性,自然是隻會將病況加劇。

劉太後也不過是隨口一問,本來也不甚關心虞縣君的真正病因為何。

“家裡的事查清楚後,記得往這知會一聲,我也好奇到底是誰在算計你。”

劉太後隨即下了一道懿旨,讚崔桃為‘巾幗之傑’,準其留在開封府協查辦案,任何人對此不得擅加乾涉和非議。此外,劉太後還留了個玉牌給崔桃,令其可以隨意出入皇宮來找她。劉太後讓崔桃以後有什麼新鮮蹊蹺的案子,就來跟她說說。

她很喜歡崔桃說敘事的這張嘴,可比那些專門講故事的還厲害。而且真人真事兒,更有聽頭,也能讓她順便了解到民風和百姓們的生活況。

崔桃馬上跟劉太後打了保證,有這樣的榮幸,她以後不論在宮外還是宮內都很榮光了。

崔桃再度謝恩之後,方告退。

羅崇勳親自送崔桃離開,他瞅著崔桃手裡拿的玉牌,恭喜崔桃道:“這玉牌連調兵都使得,可見太後器重崔娘子,恭喜賀喜崔娘子。”

崔桃拿這玉牌到手的時候隻覺得手感不錯,用料貴重。還以為劉太後作為宮中最厲害的大佬,所用之物都這麼質量好。如今聽羅崇勳這番話後,她立刻擔心自己是不是拿了塊招人嫉妒的東西。

但羅崇勳卻露出一臉‘你高興壞了吧’的表情給崔桃。

崔桃也不好表現出彆的情緒,配合地表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再度謝恩,也多謝羅崇勳的提點。

待崔桃走後,羅崇勳便去回稟劉太後。

劉太後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後,對羅崇勳歎道:“可惜先選了郭氏,若不然……”

“小人看崔小娘子是個知恩圖報的,太後對她的這份兒恩情,她定會記掛著一輩子,在外頭也不礙什麼,高人在哪兒都得用。”羅崇勳忙寬慰道。

劉太後笑了,點點頭,“這話倒也不錯!”

羅崇勳隨即端了一碟櫻桃煎送到劉太後跟前,告訴劉太後今兒尚食局做的櫻桃煎味道格外好。崔娘子已經親自驗過了,吃了一大盤子。

羅崇勳特意比量了一下,有比他臉還大的那麼一盤。

劉太後本無意吃這種點心,太過常見,加之年紀大了,對這些東西也沒多少胃口了。可聽羅崇勳那般一形容,她倒是來了興致,那孩子能吃那麼多,想來的確好吃。取一塊櫻桃煎來用,味兒還真不錯,甚過以往。

趙禎這時候特來求見,自然是為虞縣君的案子再度給劉太後賠罪,還特意帶來了他親自挑選的賠罪禮。

“這些玩意兒送不送我倒不要緊,官家可彆忘了該賞之人便是。但這賞賜卻也不能太招人眼,送人家最需要的東西才最好。”

劉太後的話令趙禎立刻意識到是指崔桃,他自是早就有打賞她的想法,不過確實沒有劉太後想的周全,馬上應承表示他都明白了。

劉太後點了下頭,拿起一塊櫻桃煎遞給趙禎。

趙禎怔了,不禁有些激動了。劉太後已經很久沒有噓寒問暖,問候過他了,更不要說親自遞個點心給他了。他雖為太後之子,但因為太後生他之時已經年四十三,精力不大夠用,便讓當時的楊淑妃也是如今的楊太妃跟她一起共同撫養。

趙禎稱劉太後為大娘娘,楊太妃為小娘娘。自他登基以來,從來都是大娘娘對他嚴厲管控,多是叫他讀書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帝王,除了嚴格的管教,根本沒什麼溫情親情可言。倒是小娘娘對他的飲食起居一直關切照料,所以趙禎如今跟楊太妃的關係會更好些。

趙禎認真又正經地接過了劉太後遞來的櫻桃煎,便珍惜地送入口中,先隻咬了一小口吃。

劉太後也從趙禎的反應中,反思出自己往日對這孩子似乎有些過於苛責嚴厲了。但他是皇帝,是天下百姓敬仰的君王,是滿朝文武皆從其命的官家,若不能嚴格要求他,教養出個狗屁不通、荒淫無道的東西出來,她不僅愧對於天下,也愧對於九泉之下的先帝。

趙禎雖不是她親生,但她並沒有子嗣,養他到大,又豈會沒有真感情?。劉太後從來不介意趙禎恨她、怨她、嫌她,隻要他能做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帝,她背負點怨言和罵名算得了什麼?為母不在於慈,而在於教子有方,育子成材。

但是經曆了虞縣君的案子之後,加之見識了崔桃如何變通圓滿地處理這樁宮案,倒讓劉太後突然意識到,凡事過猶不及。多些變通,多些人情味兒,才會讓這宮裡不僅僅隻有冰冷的宮牆,還有溫熱的母子之情。

“瞧給你省的,莫不是怕我肯多舍一塊給你?想吃多少這都有。”劉太後溫和地笑起來,看著趙禎的眼神多了許多溫柔之意。

趙禎咽了嘴裡的東西後,忙鼻子發酸地點了點頭。

劉太後見他吃完了,又親自拿給他一塊,還跟趙禎笑著形容了崔桃之前在她這吃了多少櫻桃煎。

“真有這麼大一盤?”趙禎驚訝問。

羅崇勳忙跟著附和確實有,轉即就叫人把那吃剩的空盤子端來,剛好還沒收拾下去。

母子二人見了,笑得更開心,彼此之間的隔閡倒是不再那麼深了。

“她查案敏於常人,我剛剛仔細看過證供了,記述得非常詳細。除了之前所說破綻之外,大娘娘這裡的人當時形容那碗的打小,卻和弦樂他們的形容不大一樣。弦樂她們心中有鬼,有意挑唆我與大娘娘之意,比量的碗便大了至少半寸。”

趙禎說到這裡,便垂下眼眸,跟劉太後道歉自己因一時情急而武斷,幾度對她心有怨憎。

“事情已經過去了,便罷了,我們母子之間還能彼此記仇不成?不過,官家卻該以此為警醒,謹防有人因此而利用官家的仁善之心。”

劉太後告訴趙禎,從這件事裡便可以看出,這人心想什麼便會表現出什麼,終有蛛絲馬跡可尋。他以後也要學會多觀察,特彆是對於臣子們的言行。

趙禎馬上乖乖點頭應承,表示明白。

趙禎又請示劉太後,該如何處置虞縣君的四名宮女。對於虞縣君的死和四名宮女拚死相護,讓趙禎觸動頗大,他還是想給她們留一個全屍,也算是諒在她們舍命護主的赤誠之心的份兒上。

劉太後沒多言,讓趙禎自己做主。

這令趙禎不禁更加心懷愧疚,畢竟整件事中,最受蒙冤的人就是太後,便隻能在以後對劉太後更孝敬些了。

……

崔桃回了開封府不久,便得了趙禎的賞賜。

這對母子有些意思,都送她牌子。但趙禎送給她的是開封府的腰牌,還跟一般人的還不大一樣。人家的腰牌,正麵是開封府,背麵的職務隻寫一個,到她這兒卻有意思了,什麼仵作、畫師、大夫、衙役、書吏、府庫……兼具了。

崔桃拿著倆牌子去找韓琦。

“官家這是打算把我當騾子使?”這怕是封建帝王對無產階級的殘酷壓榨!

韓琦看過之後,一句總結:“各項雜事皆可插手。”

“經你這麼一說,聽起來好像還挺好了呢。”崔桃佩服韓琦的高情商表達能力。

“恰好適合你,可隨心所欲,必不會是令你處處擔責之意。”韓琦道。

“那可不一定,官家可沒特意說明。”崔桃嚴謹道。

“無礙,我允你如此。誰若敢因此挑你的過錯,我參他。”

韓琦話說的風輕雲淡,卻讓聽者心中一動。

“那若是官家挑我錯呢?”崔桃追問。

“官家也非完人,可挑之處頗多。”韓琦回道。

胡言外之意:如果是皇帝挑你毛病,照參不誤。

要緊的是他說這話的態度,一直很淡然平靜。這種態度也彰顯出了他很有自信和把握,比話語本身更有說服力。

崔桃豎起兩雙手的大拇指,開心地給韓琦點讚。

“這塊呢?羅都都知告訴我,還可以調兵。比起官家,太後是不是對我太過器重了?”崔桃繼續問另一塊。

韓琦接過太後禦賜的玉牌來看,笑一聲,“若遇險境,倒是能到當地衙門調來幾個人來給你救急。”

“啊?”崔桃覺得這跟調令軍馬的說法差彆有點大。

“隻憑一個物件,沒旨意、官印或文書,就可隨便調動千軍萬馬,豈不成了兒戲?這玉牌最多為出入皇宮所用,若離了東京,倒是可以憑此證明你是皇親女眷,受人敬重之用。”

崔桃鬆了口氣,不禁在心裡罵那個羅崇勳說話誇張,害她居然還在擔心得了這玉牌會不會招致不必要的記恨。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來自大老板的賞賜卻不非越重就越好。

“若這般便極好了,最恰到好處。”崔桃更開心了。

韓琦:“恭喜。”這次不僅解決了宮案,也一並解決了她所受的局限。

前些日子,她尚沒有足夠的底氣去應對崔茂。今後卻是不一樣了,有貴人撐腰,便是有崔家眾多長老和族人們眾口一致地指責,她也沒必要擔心害怕了。

“喂!聽說你們軍巡鋪的吳三腳崴了,祁二還領命去了隨州沒回來,你們剩下的這幾個人可還行?每年你們能不拿倒數最末,可都是靠著這二位臂力好的撐著呢哈哈哈……”

嘲笑聲有點大,再說這時節天氣熱,大家都開著窗。崔桃隔著掛著珠簾的窗戶聽到這話。

崔桃聽這聲音很耳生,應該不是韓琦麾下的人。

開封府畢竟是大宋首府級彆的執政機關,除了府尹,倆位推官,另還有判官,司錄參軍,六曹即功、倉、戶、兵、法、士參軍等等,各自麾下都帶了不少人。這就跟一個大公司有諸多部門一樣,不常在一個部門裡做事的人難免就不熟悉。

“用不著你們操心,痛快滾遠點!”

這一句崔桃就認得了,是王釗的聲音。

崔桃倒是鮮少聽到王釗說話這麼氣急敗壞,便是遇到大案,也沒見他如此過,而且他這口氣聽起來卻還是那種底氣不足的氣急敗壞。

“哈哈哈……”嘲笑聲再起,又聽王釗罵那些人趕緊滾。

崔桃挑眉問韓琦外麵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端午賽龍舟,每年府衙內都慣例會有這種比試。”韓琦解釋道。

“咱們這邊沒人啊,居然還能被他們笑話了去!”崔桃不服氣了,當即就跑出去找王釗。

王釗正帶著李遠等人原地矗立,撇嘴生氣。忽見崔桃跑過來,他們馬上都笑起來,恭喜崔桃受了太後和皇帝的器重。

“我來啊!”崔桃拍胸口自薦道。

“來什麼?”王釗怔了下,一聽崔桃說賽龍舟的事,臉色頓時尷尬起來,他伸長脖子遠遠望了一眼韓推官的屋子,懊惱道,“隔了這麼遠呢,你和韓推官都聽見了?”

崔桃應承,“嘲笑聲那麼大。”

王釗臉色更尷尬,以至於都不好意思露出整張臉,假意不停地用摸了摸鼻子。

李遠氣得掐腰,跟王釗感慨,“早知道就不該把祁二派去隨州查幻蝶的案子,如今這案子都結了,也用不得著隨州那邊的消息了,結果人還回不來!”

王釗點頭附和。

“沒聽到我說話?我來!”崔桃道。

王釗和李遠互看一眼,都不禁笑起來,多謝崔桃有心幫忙。

“崔娘子來恐怕不大合適。”

王釗忙跟崔桃解釋,可不是他們嫌棄崔桃是女子,是這規矩不能破。

“對啊,壞了規矩不說,若是被其它衙役瞧見了,隻怕更會笑話我們,譏諷我們幾個大男人無能,竟然讓女人湊數。”李遠道。

“規矩是什麼,說來聽聽?”崔桃問。

李遠:“這賽龍舟是我們衙役之間比試,得是衙役,崔娘子雖然如今留在開封府,最多也就算跟在韓推官身邊的師爺?”

“那我行的。”崔桃道。

“當然不行。”李遠和王釗異口同聲回答道。

“你們等著!”

崔桃轉身就跑回韓琦的屋子。

這倒是把王釗和李遠嚇著了,莫不是他們剛剛表達有不妥當之處,惹惱了崔娘子,居然還跑去跟韓推官告狀了?

王釗和李遠互看一眼,彼此的眼神中帶著忐忑。

很快崔桃從屋子裡跑出來,王釗和李遠都心跳加速,挺直腰板,做好了被崔桃‘收拾’的準備。

結果卻見崔桃笑著跑到他們跟前,舉起一個牌子。

“這不是咱們開封府的腰牌麼?”王釗和李遠看了腰牌正麵後,同聲感慨道。

崔桃把牌子翻轉,故意用手抖了抖,讓他們兩個好生看清楚。這令牌後麵是不是有‘衙役’兩個字。

李遠驚得瞪圓眼睛,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寫了這麼多身份的令牌。一邊跟崔桃點頭,一邊問崔桃這令牌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