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眾人得知崔桃要回來的消息, 頓時炸開了鍋。
信送來的時候,崔家眾子孫們剛好在崔老太太這裡定省。
這會兒崔老太太還沒出來,崔茂看信之後, 便驚歎崔桃今天要回來。眾人震驚之餘,各抒己見, 屋子裡就鬨哄哄起來。
崔茂連連冷哼斥崔桃是不孝女, “我找她去的時候,他怎麼趕我,今兒便該怎麼趕她!她不是不認父麼?回來作甚!給她能耐的,在開封府長臉了,便以為能在我跟前耍威風了!”
崔茂的妻子小馬氏從得知崔桃還活著以後, 便一直牽腸掛肚, 心心念念,便是有崔九娘和呂公弼捎話告訴她崔桃如今境況好了,囑咐她不必過於憂心,可做母親的對孩子思念哪裡會因為一句話就停止?
小馬智了解崔家的境況, 女兒暫不回來是明智之舉。如今聽說女兒要回來了,她是又歡心又擔心又害怕。激動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流,這會兒便是大家說什麼她也沒顧上。但好歹其他房的人還曉得當她麵說話客氣點,反而是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親——崔茂,才是話最狠的那個。
小馬氏嗤笑一聲,擦了眼淚就道:“說起來怪我, 就不該生她出來遭這份兒罪!彆人家的爹爹都信疼孩子。恨不得捧手心兒上,我們家的卻是恨不得踩死到泥裡去!”
“三嫂快彆氣了!三哥說的也是氣話。”四房夫人朱氏忙拉住小馬氏的手, 也跟著著急道,“這人回來了是好事兒了,當年孩子年紀小可能不懂事, 三哥卻彆跟孩子置氣了。”
崔六娘此時正攙扶著崔老太太去花廳,崔老太太聞聲在門口停了下來,默默聽著屋裡人說話。
崔六娘這時就不禁小聲嘀咕道:“離家出走那麼大的事,哪裡是不懂事?再說這孩子不懂事,不正該受大人教誨麼?哪有長輩被小輩欺辱的道理。”
崔老太太聞言後,側首瞧了崔六娘一眼。
崔六娘忙乖巧地問崔老太太:“婆婆,可是橋兒有說錯的地方?”
“這話也不算錯。”崔老太太應一聲,顯然心不在焉,有自己的思量。
崔橋自小在崔老太太跟前長大,對崔老太太的脾性自然了解一些,這會兒見她此般態度,就忙閉嘴不吭聲了。
花廳內的崔九娘崔枝,一直低頭不停地揪著衣角,忐忑至極。她知道因自己當年撒謊,才會讓崔桃落得離家出走的名聲。如今她回來了,這一切大概就要公布於眾了,她的好日子估摸著也到頭了。
“怎麼了九姐?七姐終於要回來了,你不高興麼?”崔十娘發現了崔枝的異常,忙小聲問道。
崔枝抿起嘴角,明明臉上一臉憂心,嘴上卻答:“高興的。”
“我瞧你憂心著呢,沒見多高興。可是因七姐失憶了,怕她不記得你了?唉,以前姊妹中你跟七姐關係最好,你這樣擔心也是難免的。我也擔心,怕七姐忘了我。可轉念想想,七姐應該比我們更怕,她更不容易啊。”崔十娘說到這裡,歎了口氣,又跟崔枝感慨她真的很難想象崔桃是怎麼在大牢中熬出來的。
崔枝拉住崔十娘的手,正要出言,就聽那邊三叔三嬸吵起來了。
“她忤逆犯上,全無悔改愧疚之意,對父更是不敬。連斷絕父女關係的話她都說得出口,我看就該如她的願,了斷了這父女關係,叫她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登我們崔家的門!”崔茂暴躁的吼道。
小馬氏頓時起身,對崔茂道:“老爺倒也休了我吧!”
“你又拿這話威脅我?”崔茂生氣地回瞪一眼小馬氏。
小馬氏冷笑:“是不是威脅,老爺試試便知。”
崔沅、崔溪兄弟見狀忙去勸慰父母,其他人也紛紛勸慰。
崔老太太這時進門,厲聲嗬斥一句,屋子裡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既是我們崔家的女兒,回來了自要見。三哥這麼大的人了,竟還說這般衝動亂言?可是忘了太後如何批複你的折子了?你剛參本說開封府不放你的女兒歸家,如今人回來了,你又要斷絕父女關係,是戲耍著朝廷玩兒,還是把太後的批複不放在眼裡?”
崔老太太一番訓斥令崔茂啞口無言。
崔茂隻得恭恭敬敬地點頭應是,附和崔老太太的話。
“再這般,官沒得做了。”崔老太太坐下身來,冷冷睨一眼崔茂,再度冷哼一聲。這個三兒子她本來很看好的,如今倒是混賬了。
其餘三房都很驚訝,他們不知劉太後批複的事兒,問明緣由之後,無一例外地全都讚同崔老太太的話。這太後的朱批可不是開玩笑的,劉太後什麼人物?那可是收拾起權傾朝野的丁謂都不動聲色的人物!他們崔家如今連有資格上朝的官員都沒有,為這事兒鬨?那不是作死麼!
三兄弟紛紛指責崔茂不該跟崔桃計較,不過是個女兒家,再厲害還能翻了天去?再說那邊還有呂相家的二兒子一直鐘情於崔桃,如今她人又得了劉太後的青睞。還說什麼?還討論什麼?供著她唄!
“三哥你如今怎麼糊塗成這樣?我要有這樣的女兒,我巴不得供著呢。便是以前離家出走了,在開封府坐牢了,又怎麼樣?人家現在長臉了,太後都不嫌棄,我們嫌什麼!這女兒不想認也得認,還得好生伺候著。”
崔家老四崔董對崔茂說完這些道理後,他覺得還差點什麼,再補充一句。
“你若實在不相認也罷了,我認。把侄女兒認成女兒,不過分吧?”
“胡鬨!”崔老太太嗬斥。若四兒子認了崔桃做女兒,倒叫老三媳婦處在什麼身份?
小馬氏卻不覺得崔董這樣話令她尷尬,反而覺得爽快,看崔茂的眼神兒更嫌惡。她隨即囑咐自己的兩個兒子崔沅、崔溪,讓他們親自去接崔桃回來,不準他們露出一丟丟嫌棄的崔桃的意思來。
“她在外頭已經受了太多苦了,你們倆若是誰讓她委屈受,我饒不了你們!”小馬氏說到這時,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
崔沅、崔溪連忙應承,請小馬氏放心。
在崔桃的馬車抵達崔府之前,街口已有官家婆子鄧氏帶著幾名家仆等候,崔沅崔溪兄弟自然也在。
一見有馬車來了,這車後頭還載了許多貨物,且還見是女子驅車。鄧氏多少猜測可能是這一輛,便上前問詢可否是崔七娘的車。
王四娘愣了下,忙點頭應承。
崔沅和崔溪見狀都笑了,隨即跟隨著鄧氏一起引領崔桃過了崔府正門,要往頭的角門走。
王四娘自然謹記崔桃的吩咐,就將馬車停在正門。
鄧氏轉頭見馬車不走了,連忙折返詢問情況,又笑著告訴王四娘:“再往前些就是了。”
“我們娘子要走正門。”王四娘說罷就跳下馬車,上了踏腳。
鄧氏恍若被雷劈了一般震驚,半晌緩過神來,嘴裡念叨著:“這、這怎麼行?這不合規矩啊!哪有未出閣的女子走正門的?”
王四娘對鄧氏笑道:“得了,那你今天長見識了,這就有了!”
鄧氏抽出嘴角,心裡笑話王四娘猖狂,她一麵打發家仆趕緊去通報這邊的情況,一麵忙請崔沅和崔溪兩位郎君幫忙勸一勸。
崔沅、崔溪也都覺得崔桃此舉太過異常,本來家裡頭為她回來的事兒就吵吵鬨鬨。特彆是他們的父親,若是知道崔桃這般要求,怕是更要生氣了。
等崔桃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崔沅、崔溪二人就趕緊上前。
三年了,崔沅和崔溪再見幼妹,都禁不住激動。二人目光一致地從上到下再到上,去打量崔桃。還是那張他們熟悉的臉,褪去了不少稚嫩,一雙葡萄般的眼睛又黑又亮,瞧著好像比以前更機靈了。隻是她看他們的眼神好像很陌生,果然她真的失憶了?
兄弟倆思及此,心中不禁酸楚。
“七姐回來就好,我們都擔心極了。阿娘更是,這些天她為你不知流了多少淚。”崔沅道。
崔桃由此就聽出來了,眼前這兩位清秀的年輕男子該是她的同母兄長,在崔家排行第三和第五。
“三哥,五哥。”崔桃溫笑著見禮。
崔沅和崔溪驚訝了下,忙問崔桃是不是想起他們是誰來了。
崔桃搖了下頭。
二人這才明白過來,崔桃是因為二人的言談猜出了他們的身份。倒真聰明,比以前還聰明。
崔沅高興之餘,跟崔桃商量道:“這咱們這些沒什麼名頭晚輩,都是要走小門的,正門連伯父叔父和咱們爹爹都不走,是要來了貴客才開正門相迎。我知道七姐在外受了不少苦,我們也很歡迎你回來。可這規矩不能壞,若被外人知道咱們這麼大的門第竟這般有失體統,可是會被笑話的。爹爹和伯父他們在官場上,肯定也會被同僚說道的。”
“正是啊,三郎說的正是理兒,七娘還是隨婢子去吧。”鄧氏再道。
“我走正門。”崔桃道。
這時鄧氏打發去通報的人跑回來了,對鄧氏附耳嘀咕了一句。
鄧氏聽了也不意外,隻是再打量崔桃的眼神有一種看笑話架勢,但麵上還是保持著禮貌性疏離的微笑:“七娘您看,這老夫人也發話了,不能走正門,不合規矩!”
崔沅和崔溪聽到這話後都覺得尷尬起來,正要再勸崔桃,就見她從袖中取出兩塊牌子來,遞到崔溪跟前。
“煩勞五哥幫忙把這個呈給祖母瞧,並傳一句話,我是帶著太後囑咐來的。”崔桃是跟崔溪小聲囑咐這話,鄧氏等家仆離得遠些,倒沒聽太清。
崔溪一見這倆牌子就覺得不簡單,再聽崔桃這話,立刻來了精神,這就捧著兩牌子去了。
花廳之內,崔老太太聽說崔桃的要求後,倒真被氣著了。
這會兒方覺得這丫頭回來真如崔茂所言那般,是故意來找茬的,哪有這樣沒規矩的?
崔茂趕緊在旁感慨崔老太太冤枉他,之前竟不聽他的提議,禁不住又念叨一遍崔桃如何不規矩不聽話,不能給她臉,便是大方允她進了崔家的門,也得趁機好生教她規矩。
崔老太太瞪一眼崔茂:“你倒是有能耐說我了,她是誰的女兒?是我的麼?便是教不好,也是你們當父母的錯!”
崔茂訕訕地閉嘴。
一旁的小馬氏緊抓著帕子卻不甘心,這走正門的要求確實聽起來有點過分了,像是在故意胡鬨。可她女兒就是胡鬨怎麼了?她受了那麼多苦!她要是真想鬨,她就跟她一塊鬨,反正在崔家這日子她算是過夠了!
這時崔溪急忙忙跑進門,給崔老太太呈上兩個牌子。
崔老太太見過玉牌和開封府腰牌之後,臉色凝重,一聽崔溪說崔桃是帶著劉太後的囑咐來,慌忙站起身。忙命人趕緊去開正門,大家也要一起相迎才是。
原本在屋子裡或嘲諷或冷眼瞧熱鬨的眾人,這會兒都恍然了。當然最沒臉的還屬崔茂,他瞧了眼老太太手裡的那倆牌子,但沒看太清。隻知道那玉牌瞧著貴重,而另一塊其像是開封府的腰牌,可牌子背麵怎麼看著有那麼多字兒?
正門前的鄧氏等人沒等來笑話,卻等來了氣派的正門大開,崔老太太等人親自來迎崔桃的盛況。
這下鄧氏等家仆萬萬不敢小瞧這位離家三年的崔七娘子了。厲害,太厲害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她剛剛好像隻拿了什麼小東西給崔五郎,竟然就能把局勢扭轉成這般?
眾人跟在崔老太太的身後,好奇地張望著,隨即就看見穿著碧色上襦長裙、容色秀麗的崔桃,身後帶著一壯醜一瘦美兩名女子,落落大方地行至崔老太太跟前。
崔桃半點不出錯地行了見禮,喊了聲“婆婆”。
崔老太太驚訝地打量崔桃,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好孩子,快讓祖母來瞧瞧你,變樣了,卻是更漂亮標致了。你這混賬離家三年,可還知我還掛記你呢?”
崔老太太說著就哭起來,眾女眷忙跟著附和。
小馬氏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崔桃,等崔桃從崔老太太懷裡出來的時候,她便更咽著喚了一聲‘桃兒’。
“阿娘。”崔桃通過觀察,精準地判斷出了崔老太太和小馬氏的身份。
“哎——哎!”小馬氏激動地抱住崔桃,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卻是什麼話都沒說,因有想說的話太多,一刻反而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隨後在眾人的勸慰下,大家移步到了花廳。
崔老太太先問起崔桃這腰牌怎麼寫了這麼多職務。
眾人一聽都圍上來看,又聽崔桃說此物為官家特意禦賜給她,更覺得了不得。即便是之前有瞧不起崔桃的人,這會兒都不禁在心裡泛著酸水,感慨她命好,居然能同時得太後和皇帝的賞賜。難怪她要回來了,這是回來顯擺了。
崔老太太倒是真心高興崔桃能掙來這麼多榮耀,連連讚歎她出息,眾人當然要跟著崔老太太的話附和。
才不過片刻的工夫,崔桃覺得自己好像聽遍了這世上所有好聽的讚美之言了。
因兒子們是時候去衙門當值,崔老太太忙給崔桃先介紹了五房所有人,
崔茂趁機也要跟著兄弟們走,卻被崔老太太叫住了,要他今日請假。
“為何?”好不容易有正當理由可以撤離,崔茂當然不願意留下。如今他也算是瞧得明明白白了,崔桃這是帶著‘依仗’有備而來,是要拿喬來壓他了。
“沒聽桃兒說有太後的囑咐?你這般走了,可是不大不敬。”崔老太太讓崔茂必須留下。
崔茂無可奈何,卻還是不想留太久,就問囑咐是什麼,他聽了再走。
“前兩次為了去汴京尋她,我已經請了兩次假,卻不便再多了。”
“爹爹可以走,太後的囑咐卻不是說給爹爹的。”崔桃對崔茂笑了笑。
崔茂反而更加警惕,覺得崔桃這笑不懷好意。這會兒他倒是更想留下來,可聽崔老太太催他快走,他倒是沒辦法改口再留了。
崔老太太依崔桃的要求,將閒雜人等都散了,又再三給崔桃保證,絕不會透露給第二人。
“太後囑咐我將藏在崔家內害我的人揪出來,然後告知與她。此番回來,我也算是奉了太後的意思來查人。”
崔桃隨即解釋了她兩次沒有歸家的緣故,第一次是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她若回來了便是憑她一人之言解釋怕是也沒辦法自保。第二次則是因為心寒崔茂的態度,對她的苦處不管不問,竟然隻想著給她婚配,讓崔家榮光。
崔老太太恍然,疑惑問崔桃:“害你的人?你是說當年你不是離家出走,是家裡有人——”
崔桃點頭,隨即將她調查的情況和崔九娘的招供,複述給了崔老太太。隨即崔九娘就被召來,親口跟崔老太太認了。
小馬氏這時候也被請了過來,得知女兒當年的離家出走根本就是冤枉,更氣恨得胸口疼,她直罵崔九娘不是東西。崔老太太也狠罵了崔九娘一通,還要懲處她。
崔九娘哆哆嗦嗦地伏地賠罪,不敢辯駁一句。
“還請婆婆和阿娘饒了她。”崔桃提崔九娘求情道,“她不過是性子使然,被人利用罷了。她已經受了我的懲治了,也很誠摯地跟我賠罪了,還肯願意冒險幫我,將功贖罪,已然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