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起初聽崔桃重複念叨這個字的時候,略有不解。但因有崔桃前話作解釋,‘據傳這是你男人都最喜歡的一個字’,聰明如他,又如何會不明白這個‘大’字意指為何。
韓琦瞬間感覺複雜,難有言詞能準確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她倒真敢說,不過是為他喜歡而說倒是有心,可當街說這種話……
韓琦何時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因一個字,思緒百轉千回,滋味糅雜,適又不適,不高興又高興……最終他把矛頭指向了此話的傳播源頭。
崔桃自然不能告狀,支支吾吾把話岔過去,感慨天終於黑了,夜市又開始熱鬨了,拉著韓琦去孫氏夫妻的攤位吃蓮子羹。
要了最受歡迎的漿水蓮子羹後,崔桃就跟韓琦坐在最角落裡的位置,小聲討論乾屍案的後續調查方式。
“我一會兒回衙門,就先查去年報失蹤的記錄。這女被害者若真有些身份,且還是喬裝出門,人若是突然失蹤了,應該會顯眼。”崔桃說話間,漿水蓮子羹就上來了。
崔桃要的這碗加了梨子、葡萄乾和蜜豆,軟軟糯糯的蓮子泡在酸酸甜甜的漿水裡,舀一口進嘴,竟有叫人開心解乏之效。開心是因為甜,甜食一向能讓的心情也跟著變甜,解乏則因為裡頭有淡淡的酒味兒,喝了血流更快,舒筋活絡,卻不上頭。蓮子、蜜豆、梨子和葡萄乾像是熱熱鬨鬨地在口中打架一樣,彼此把對方殺得香甜儘顯,然後四敗俱傷地溶於甜酒釀的漿水裡,讓人吃得欲罷不能。
吃完一碗之後,臉頰微熱,勾著嘴角笑起來的時候都帶著酸酸甜甜的氣息。
韓琦一眼就瞧出崔桃還沒吃夠,便為她要了一碗茶水做湯底的蓮子羹。
崔桃很想什麼口味都嘗一嘗,但剛吃完餛飩的肚子,肯定容不下所有口味。她正猶豫下一碗要哪個味道,發現韓琦便先給她做主了。
崔桃好奇問韓琦?:“你怎知我更想吃這個?一旦我不愛吃呢。”
“你不挑食。”韓琦道。
“這倒是,可不挑食你也該問問我呀。”崔桃正要假意嗔怪韓琦沒有尊重他的意見,便見一中年女子端著一份兒荷葉盛的炸春卷送過來了。
崔桃:“……”
“可要再換一碗?”韓琦說著便想伸手把崔桃那碗蓮子羹端到自己跟前來。
崔桃馬上抱住,對韓琦嘿嘿笑道:“這正好,配著炸物吃,正解膩。”
韓琦跟著也笑了,看著崔桃拿一塊炸得金黃的春卷入口,哢嚓一聲,嘴邊掉渣。
“唔——”崔桃邊驚喜地咀嚼,邊喜悅地看向韓琦,這表情無異於是在告訴他春卷的味道極為美味。崔桃夾了一塊遞給韓琦,差點直接往他嘴邊送,因顧及場合不合適,才有所收斂。
韓琦用自己的筷子接了過來,也嘗了一口。一樣炸春卷,吃到韓琦的嘴裡表情反應就是淡淡的,好像跟喝白水一般,沒什麼不同。
崔桃佩服韓琦對美食的抵抗力,她可不行。這春卷外皮酥脆,有雜糧香,裡麵的紅豆沙是去了皮的,特彆細膩,和著桂花糖成餡,但凡包裹成餡而炸製的東西,咬下第一口時爆開香味的刹那,可謂是最無與倫比得爽快。香甜的紅豆香和淡淡的桂花香經久圍繞在唇齒間,麵對這樣的美味怎麼可能表情無動於衷?真做不到!
崔桃吃了兩個炸春卷之後,喝了一口茶水蓮子羹,真真是舒爽解膩。而且這一碗韓琦還要的微冰的,不僅能去了炸物的油膩,還中和之前喝酒釀漿水帶來的熱感。
等把這些吃完了,崔桃覺得自己肚子也圓了。
在返回的途中,崔桃聽韓琦問她是否吃飽了,前頭還有一家不錯的——
崔桃馬上讓韓琦不要說,說了她就想吃,奈何她心有餘而肚子不足,沒地方了。
“已經吃得圓滾滾的了。”崔桃揉著肚子歎道。
韓琦低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沒見哪裡圓,腰肢依舊纖細,反而覺得她似乎太瘦了些。
“不信你摸摸看,真圓了。”崔桃見韓琦不信,拍拍肚讓她摸。
韓琦薄唇抿成一條線,看了眼崔桃,繼續往前走,當然沒摸。
“六郎嫌我?”崔桃顛顛地追上問他。
“不是。”韓琦立刻否認,隨即對上崔桃含笑的眼睛,才知她在玩笑。
“難得有機會讓六郎感受一下我圓滾滾的肚子。”
崔桃像是個不守禮教的妖精,在勾引和尚破戒。
韓琦呼吸一滯,卻隻顧著前行,不理會崔桃了。
崔桃歪頭看了韓琦背影一會兒,才跑到他身邊,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韓琦睫毛輕顫,也勾起手指,跟崔桃緊緊互勾。
片刻後,還未至開封府,崔桃就讓韓琦先回去。
“送到這就行了,回去早點歇息。今兒有案子,指不定門口來往的人多,被他們瞧見了。”崔桃跟韓琦道彆。
“嗯。”
韓琦目送崔桃在街口消失,方轉身離去。
崔桃揚著嘴角,手提著一盞燈了,晃晃悠悠,邁著歡快地步伐前行,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待她走到快至開封府的最後一條小巷,身後的人才終於現身。
哼曲聲戛然而止,崔桃冷下臉來,回頭望向來人,“你終於肯現身了?”
黑衣蒙麵人愣了一下,隨即舉起刀。
“話都不敢說,難道我們是舊認識?”崔桃再問。
“少廢話!我今日便要給閣主報仇!”女聲淩厲,隨即就要揮刀擊向崔桃。
崔桃立刻挑起燈籠,黑衣女子出於防備,先後退了一步。
借著燈籠的照明,崔桃看清楚了這蒙麵女子的眉眼。
她還真認得,當初開封府剿滅汴京地藏閣分舵,有人用了引蠱香滅口,她根據香鋪掌櫃的描述最終繪得了一雙嫌疑人的眉眼。
那一雙眼睛跟如今這一雙,幾乎一模一樣,柳葉形的眼睛,雙眼皮,眉則為石黛所繪的柳葉眉。
當然僅憑這一雙眉眼證明不了什麼,僅眼睛相似之人有很多。但敢在這樣的夜色下穿著一身黑衣喊著為閣主報仇的女子,那必定就是她了,想錯都錯不了。
“是你燃了香,害死了整個汴京分舵?”
春麗驚訝地回瞪崔桃一眼,她不過是剛現身,喊了一句話而已,這崔七娘是如何確定便是她下的手?
怪不得蘇閣主和嬌姑會死在她的算計之下,這女人果然不簡單,甚至很可怕!
“受死吧!”春麗不再多言廢話,飛刀快速砍向崔桃。
崔桃閃過幾個回合之後,對春麗的穴位,飛了兩根銀針出去,卻被她及時地躲過了。
哎呦,功夫不錯喲!
崔桃對此倒是早有預料。
她之前就悄悄跟蹤她和韓琦不知多久了。
崔桃還是因為之前韓琦害羞,才故意屏息想聽聽韓琦的心跳,結果恍然發現他們身後有人跟蹤,於是也就意識到了這人的功夫肯定不差,所以才沒被他們察覺。
崔桃就故意提前支走韓琦,創造了一個人的機會,好讓她現身。
“蘇玉婉是你什麼人?”崔桃問。
對方沒答。
“你也是嬌姑訓出來的人?”崔桃再問。
對方也沒答。
“韓綜跟你是什麼關係?”崔桃第三問。
春麗愣了一下,隨即閃身不及時,肩膀中了崔桃一根銀針。
“你——”
春麗剛張了嘴,隨即馬上控製住,又閉上了。顯然她及時意識到了,崔桃在拿話激她,她在試圖從她的反應和言談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銀針所插的地方剛好精準的麻痹了她一整個手臂,幸而另一個手臂還好用。
春麗利落地拔掉肩膀上的銀針,恨恨地瞪向崔桃。
“我猜你是想問我怎麼會知道你跟韓綜有關係?瞧瞧給你嚇的,你連話都不敢說了,還想刺殺我?”崔桃的反問和嘲諷,令春麗氣得無以複加,她握緊手裡的刀,意欲再度對崔桃發起攻擊。
“誒?那你還想不想知道答案?我為何會知道你跟韓綜有關係?”
崔桃笑了一聲,目光靈活地上下打量春麗,順便就將她的身形、身高以及鞋碼尺寸都記下來了。
“說,你怎麼知道的!”春麗催促道。
“你身上有和他一樣的味道,特彆是頭發上。”
崔桃的話令春麗一瞬間慌了神,隨即又更憤怒,大概是因為崔桃知道了關鍵信息,對她來說有致命的打擊,所以春麗又再度攻向崔桃。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便會破綻百出。崔桃在剛剛和春麗交手的時候,發現自己略有些吃力,可能會敵不過對方。
但這會兒理智戰勝了歇斯底裡,崔桃覺得自己可以製勝了。
春麗發現崔桃同時飛出五根銀針,悉數躲過之後,正緩口氣的功夫,她被第六根銀針打中胸前的穴位。
“其實我打出來六根,後一根慢了點。”
春麗聽到這話,氣得滿臉漲紅,憤怒的目光恨不得把崔桃給扒皮吃了,但是她現在身體麻痹,幾乎無法移動。
崔桃一笑,正要上前擒住春麗,忽然另有一名戴著黑帽披風的黑衣人現身,他飛出三塊白團子一樣的東西。崔桃躲閃之後,這三團東西落地冒出古怪的氣味兒。她被嗆了一聲之後,掩住鼻子,便見那後來的黑衣人拉住春麗,拔掉她胸前的銀針,二人隨即就跑了。
隨後追了幾步之後,就聽到了巷尾傳來馬蹄聲,崔桃便止步了,沒必要再白費力氣瞎追,肯定追不上了。
崔桃返回剛才打鬥的地方,撿回自己剛才丟出去的銀針。這些東西都挺貴的,怪值錢的,當然要及時回收。
然後她看了一眼那後來的黑衣人丟出來的三包‘白團子’,是牛屎菇。
這人居然用了她曾用來抓凶犯的招數,反過來對付她。
有點意思。
……
崔桃回到荒院的時候,王四娘和萍兒正在涼亭內吃餛飩。
倆人看見崔桃,就忙問她吃沒吃。
崔桃表示吃過了,然後跟她們一起坐著,“鋪子差不多上手了,便雇人忙活就行,你們不用整天如此累。”
“那怎麼行,還得樣樣把關,不然不放心啊。”萍兒道。
“挑選兩個知根知底兒可靠的,把雇人的契書寫明白了,倒也不至於出什麼大差錯。”
崔桃反問她們,知道為何她隻張羅做護發露的生意。
“不是剛好有這個配方?”王四娘順口就傻兮兮地問了。
“卻也不是,崔娘子品鑒美食很有一套,她若是開酒樓的話,生意也一定好。醫術也不錯,給人,調理身子必然也差不了。”萍兒琢磨道,“不過這些都要崔娘子親自操勞,是不是因這護發露的生意更方便?”
崔桃點頭:“方便又安全:一是不想鋪排過大,太過招搖;二是入口的東西容易有危險,護發露再被人使壞,最多也就是讓人禿頭。”
王四娘和萍兒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入口的黑芝麻丸子都讓八仙樓來做。
“所以危險的方麵我都考慮到了,沒什麼事兒,你們該放手就放手。”
崔桃除了不想讓她們太累之外,也是因為開封府有案子的時候需要她們幫忙。
倆人乖乖應承。隨後聽說崔桃在剛才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刺客,王四娘啪地拍桌起身。
崔桃和萍兒都有點驚訝地看向她。
“以後就算再忙,我和萍兒也得有至少一個人跟著崔娘子!”王四娘鏗鏘有力地說道。
“這話坐著說也行。”崔桃溫聲道。
“就是,嚇我一跳!害得我把一整個餛飩都吞了進去。”萍兒抱怨道。
王四娘嘿嘿笑起來,訕訕坐回去,表示以後注意。
守門的衙役跑來傳話,告知崔桃呂相家來人了,想請她去一趟。
王四娘和萍兒都不禁想起了呂二郎,彼此看了一眼,偷笑著感慨崔桃的桃花又來了。
崔桃當即對那傳話的衙役道:“去通知王行使,告訴他我們在諫議府彙合。”
諫議府正是韓綜的家。
王四娘呆了呆,悄悄拽著崔桃的衣袖,提醒她錯了,找他的人是呂家,該是相府。
衙役也有點懵,再度求確認地看向崔桃。
“沒錯,按我的吩咐通知。”
為呂公弼傳話的家仆還等在門口,見到崔桃後,正要道明情況,卻被崔桃先一步告知她要去諫議府。
人接著就騎馬走了。
家仆無法,隻得將原話傳給呂公弼。
崔桃在諫議府前下馬的時候,王釗已經在此等候了,呂公弼隨後就跟了過來。
王釗從崔桃口中得知她剛才遇刺的情況後,馬上去諫議府那邊通傳情況,商議進府。
呂公弼聽說崔桃遇到危險,蹙眉凝重看著她,問她可有受傷,又囑咐她注意安全。
他還想說崔桃一個女孩子家不適合在開封府做這種危險的事兒,但他知道這話說出來隻會招惹崔桃的不喜歡,所以話到嘴邊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二表兄今日找我,有何急事?”崔桃猜到了,這會讓呂相家來人找她,應該不會是大馬氏。大馬氏是一位心思通透的婦人,她已經在白天請過她了,遭她拒絕之後,她絕不會再度硬請。
她剛才那般告訴呂家家仆,便是因為現在這麼晚了,她不便去單獨再見呂公弼了。畢竟她現在已經是非單身的人了,儘量不做讓人誤會的事。
如今呂公弼跟來了,看他表情有點沉重的樣子,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話一定要跟她講,才會選擇在這種場合也要出現。
呂公弼正要跟崔桃說話,忽聽那廂李才牢騷感慨。
“這拜訪高門就是有些麻煩,便是為了查案,也不能直接進府,還要等通傳。若是嫌犯在府裡知道情況,豈不立刻得機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