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2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8113 字 8個月前

之後的事自然不必細說了,無憂道長的母親肯定是舍了他,他如今才會出家成了道長。

“原來道長是因為心病難除,見了挖眼割舌便想起當年的事,才會如此?”崔桃問。

無憂道長點了點頭,當年的事就跟刻在他骨頭上一樣,他始終覺得虧欠孫寡婦。時至今日,他雖已經人至中年,還時常會在午夜夢回之時想到孫寡婦的詛咒。

“雖然有很多人都稱讚貧道道行深,能渡人,實則貧道連自己都渡不了,貧道從來不敢妄以為自己厲害。”無憂道長懺悔道。

“人在年少時,難免會因不懂事而做錯選擇。我如今比那時的道長還年長幾歲,卻還是在做錯事。”韓綜安慰無憂道長的同時,也檢討了自己。

無憂道長歎道:“無憂,師父給貧道取此道號,便是希望貧道能夠忘卻煩憂。然貧道努力了二十幾年,終究還是辜負了亡師所期。”

崔桃靜默聽完整個故事以後,沒做任何表態,隻是默默地飲茶。

趙宗清見崔桃沒有半點附和韓綜的意思,也沒有去安慰無憂道長的意思,問她有何想法。

“沒多少想法。”崔桃客氣地答道。

沒多少,說明還是有。

“不妨直說。”趙宗清語調依舊溫和道。

“隻是覺得道長這麼多年都在懺悔,卻擺脫不了夢魘,可見當時孫寡婦的死都多慘烈。人因口舌造言而令無辜者付出生命,倒是很讓人唏噓感慨。”崔桃說罷,便望向無憂道長。見無憂道長一臉的愧疚,倒像是真的在為當年的事情在誠摯懺悔。

崔桃這才不禁多問一句:“那這些年道長修道行善,到底是為了懺悔當年的錯而在做善事,還是為了讓自己的飛升而在攢功德?”崔桃再問。

“應該都有吧。”無憂道長怔了下,不確定地答道。

“懺悔和贖罪本不過是生者安慰自己的辦法,道長安慰不了自己,才難以擺脫出來。”崔桃道。

無憂道長怔了又怔,忙作揖謝過崔桃,表示他明白自己以後該怎樣做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明明很簡單的道理,因為心裡想要逃避,便不去麵對。又因為沒人提及,便可以騙自己繼續逃避。

無憂道長反思自己忘了當初為道的本心,他為道是想侍奉神靈,誠心地神靈麵前懺悔和贖罪。可後來,他的種種行為裡摻了太多為道者的‘功利心’,為了出名,為了積攢功德,為了追求飛升。儘管這些年,人人都誇他好,德行高,但他還是安慰不了自己,因為他潛意識裡知道自己這些行為真正所圖的是什麼,因而生出焦慮,更加擺脫不了孫寡婦給他帶來的夢魘。

無憂道長決定從今以後,他放棄修道飛升,他隻求懺悔,能好好的懺悔就好。

趙宗清眼見著無憂道長因崔桃的一句話人更‘通透’了,不禁勾起嘴角,回掃了崔桃一眼。

崔桃正思量著,在挖眼割舌這一塊,無憂道長的經曆和案子有巧合之處。

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能放過,崔桃便詢問無憂道長所住的村子在哪兒,距離京城有多遠。

“貧道原籍就在太康張家村。”

太康縣在開封府的轄下,距離汴京不算太遠。

原來無憂道長就是東京本地人。

“這位孫寡婦可有子女?”崔桃再問。

無憂道長點頭,“有一子,名喚張樂,當時年有三歲,還不懂事。孫寡婦死後,他便被孫寡婦的兄長接走了。”

無憂道長告訴崔桃,當時村子裡的人沒敢跟孫寡婦的兄長說實話。

張家村裡的人都姓張,沾親帶故,可以說整個村子其實就是一個大家族。族長帶頭都商量好了,不把這事兒外傳,眾人便口風一致,隻對孫寡婦的兄長說他們也不知為什麼,發現的時候孫寡婦就自儘了。

既然大家眾口一詞,孫寡婦的兄長能有什麼可說?隻能默默料理的喪事,將三歲的外甥帶回自己撫養。

無憂道長因為對孫寡婦頗有愧疚,所以在前些年就打聽了孫寡婦兒子張樂的近況。倒巧了,竟發現他也出家為道了。

無憂道長便特意設計與他相遇,將他安排在自己的道觀內,收他為徒,將他視作親生兒子一般對待,以彌補當年對孫寡婦的虧欠。

“如今他人在三清觀已經呆了有兩年了。”

三清觀便是無憂道長所掌管的道觀。

崔桃蹭地站起身,“這麼大的事你為何不早說?”

無憂道長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崔桃這樣子質問自己的緣故,“崔娘子莫不是在懷疑凶手是他?不可能!他這人很老實,在觀內隻會本本分分地念經修道,而且他當時那麼年小,根本不知道當年的事。”

“何以見得一定不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當初不過是把孫寡婦和張二狗的事告訴了自己的母親,轉眼間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當初的事你們整個張家村的人都知情,誰能保證這些年人人都閉嘴,一點風聲都傳不出去麼?”崔桃反問。

無憂道長不知聲了,人的嘴是最不可靠的,這點確實不能保證。

崔桃要立刻去見張樂,無憂道長卻還執著一定要給鬼宅做法。

“這樣,我帶人先去三清觀,讓人暗中調查和監視何樂。你帶著他們去鬼宅,作法完畢之後與我彙合。”韓綜提議道。

崔桃應承,隨後就便帶著無憂道長去了城西鬼宅。

趙宗清在無憂道長擺陣做法事的時候,在現場閒走了幾步,隨即就看到正堂內擺放著一盆肉,另還有三個有蛆有腐肉的陶罐子擺在一處。

趙宗清瞅了兩眼罐子內蠕動的蛆蟲,還真是夠白、夠肥、夠大。轉而再瞧那盆裡的肉,瞧著已經不大新鮮了,但還沒有到完全腐壞的程度,看起來應該是昨日才放置的鮮肉。如今那盆肉上,時不時地有蒼蠅落在上麵,數量還不在少數。

趙宗清因而想到無憂道長曾跟他說過,昨日他來鬼宅的時候,正碰見開封府的官差從鬼宅離開,不允準他進去。想來昨日開封府的那些人,就是來這裡放鮮肉和蛆蟲的。

“這——”趙宗清看向三個陶罐子的蛆蟲。

“勸你彆問。”崔桃友善提醒道。

“可是被害者屍身上的?”趙宗清還是問出口了。

崔桃點頭肯定,“每一個都是。”

“所以這是通過養蛆蟲來斷定什麼?”趙宗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忍不住更加好奇。

崔桃應承,老實地告訴趙宗清養蛆的目的是為了判斷具體死亡時間。

這驗屍相關的書,趙宗清最近有補看全部,卻沒見哪一本裡有寫過通過養蛆能驗看估算出死亡時間。

“這有什麼稀罕,人不能有新的想法?在白醋蒸屍顯現淤青之前,也沒有這方法。在紅燒肉出現之前,也沒有紅燒肉這道菜的存在。人總要在不停的創新中,謀求發展,才能不斷進步。”崔桃又開始瞎扯道理了。

趙宗清失笑,“此言不錯,不過你為何要在這種場合非提紅燒肉?”

崔桃目光直直地盯著屋中央那盆肥瘦相間的肉,感慨道:“很簡單,我想吃紅燒肉了唄,肥瘦相間燒得顏色鮮亮棕紅的那種。還有煎肉,五花三層的肉,切片兩麵煎得金黃,包上才紫蘇葉和菜葉,再加點芫荽和蒜片,抹一點醬料……”

“咳咳……”趙宗清忍不住用手掩嘴,轉身咳嗽了兩聲,隨即他就匆匆走出門去了。

崔桃麵無表情地跟著出去,這時趙宗清已經乾脆跑到宅子外麵透氣去了。崔桃見他終於不在案發現場繼續亂走了,非常滿意。

無憂道長這時候也做要法事了,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崔桃道謝。這不做法事,他心裡就不舒坦,怎麼都過不去。

“無憂道長倒是跟其他道長不大一樣,全然沒有參道之人那種風輕雲淡的‘放過’、‘不在乎’,執拗異常,卻不知是怎麼當上三清觀那麼大的道觀的道長?”崔桃好奇問。

無憂道長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怔住了,然後才半開玩笑地回答崔桃道:“大概是觀內有才學之人太少,隻能選貧道湊合上了?”

“道長的才學還是很好的。”崔桃歎道,“就是心結太多。”

無憂道長:“……”真不用這麼正經的總結!

“道長還是儘量清修靜心比較好,不計較得失,不計較過去,不計較未來,如隨風而行的浮萍,漂哪裡,哪裡就是家。”崔桃又絮叨了兩句。

無憂道長似懂非懂地應承一聲,倒是不解崔桃怎麼突然這麼絮叨了,之前聽她講村裡故事的時候,人不是挺少言寡語的?

“那會兒我沒餓。”崔桃歎道,“不需要通過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無憂道長:“……”

趙宗清:“……”

故而,在出城之前,大家騎馬路過集市的時候,趙宗清令屬下給崔桃買兩個燒餅吃。

崔桃倒不客氣,掃一眼確認是哪條街之後,她就直接點了鋪子名,要那家的羊肉、紅豆和酸棗餡的燒餅。

“還有酸棗餡的?”趙宗清不禁好奇了,他還真沒吃過酸棗餡。

“啊對,有啊。”

崔桃當即就把剩下的那個酸棗餡咬了一口,餅皮還是脆的,發出哢嚓的一聲。

如今他們已經騎馬出了汴京城了。

趙宗清:“……”

他本沒有討要燒餅的意思,但崔桃這迫不及待咬一口的舉動,反而讓他真有點好奇這酸棗餡的有多好吃,值當她如此護食?

當然,他暫時是品嘗不到了,隻能看著崔桃一口口吃完。

到了三清觀,趙宗清和無憂道長不過才下馬。崔桃已經快步走進觀內了。

三清觀不愧是東京地界數得上名號的道觀,占地麵積夠大,殿宇十分氣派,聽說其中兩座殿還是劉太後下令建成的,不禁叫人更覺這道觀的厲害了。

無憂道長一現身,觀內便有不少道士就趕過來見禮,打招呼。

崔桃眼尖地瞟見其中幾名道士的身上有油點,其中一位鞋上還有。這油點讓崔桃不禁想起兩名被害者身上的了。

崔桃當即叫住這幾名道士,問他們身上的油漬從何而來,可是在廚房負責做飯,油炸了什麼東西。

道士們一聽,都不禁笑起來,忙解釋他們不會做飯,身上的油漬也不是因為做飯弄上的。

“貧道等人負責給觀內的長明燈添燈油。”

崔桃恍然有所悟。

“正是,常有香客捐錢,便是為了點這長明燈。特彆是在有神君誕日的時候,捐錢添燈的香客更多。比如本月的二十四是雷神和關聖帝君的聖誕;二十六則是二郎神真君的;二十九還有天樞左相真君的。”無憂道長跟崔桃解釋道。

崔桃點點頭,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韓綜這時將孫寡婦的兒子張樂帶了過來,隨即告知崔桃,他已經細致問過了,張樂近半個月都不曾出過道觀。

他在道觀負責敲梆子打鐘,他跟另一名道士常伴在一起,從清晨天亮前起身,至整個白日,他們基本都要在一起的。

如果凶手拋屍鬼宅的時間段分彆白日和天亮前後的話,何樂應該是不符合情況。畢竟從三清觀到汴京,騎快馬要半個多時辰,觀內隻有毛驢,時間隻會更長。如果離開時間這麼長,肯定會被同伴察覺。

崔桃在看了眼這張樂的腳,一雙大腳,有十寸三,也不符合凶手雙腳的尺寸。

崔桃隨即問無憂道長,他的道觀內可會接濟幫助過生活境況困苦的女子。

無憂道長搖頭,“觀內皆為男子,收留女子多有不便。若遇這種情況,會請女冠幫忙收留。”

“那這汴京附近,可有哪家道觀會收留苦命女子?”

“梅花觀、白雲觀和掃雪觀。”無憂道長立刻就想到了一個。

崔桃對這梅花觀有點印象,上一樁胡連枝的案子,涉案的孫婆子和周婆子便被安排至了梅花觀內躲藏。

崔桃還要再繼續問無憂道長——

張樂突然伸手抵在無憂道長的後腰上,無憂道長的身子頓時僵直,然後整個人朝地麵栽去。

趙宗清立刻伸手抱住了無憂道長。

作者有話要說:我懷疑高審看上我了,最近總是追著我不放,還把我圈禁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顯然是不想放我走的意思。好煩哦,總是這樣被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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