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麼快走?出什麼事兒了?”張大人大驚。
李衾原本正要邁步進內的,聞言驀地回首。
張府內宅。
東淑跟著蘇太太在內廳落座,張夫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她臉上挪開。
蘇太太對此一無所知,才回京就給邀請赴宴,蘇太太喜歡的很,隻覺著鎮遠侯府東山再起,就在眼前了。因為張指揮使暗中叮囑過叫好生招呼,張夫人不敢失禮,有意跟蘇太太攀談,說些家常閒話之類,不免又問:“少奶奶家鄉何處?”
蘇太太道:“她是徐州人士。”這是蘇太太的心病,自然不願多提。
張夫人見蘇太太言簡意賅,知道必有緣故,當下不再問下去,隻讚“郎才女貌”之類。
本來氣氛還算融洽,不料坐中有位撫寧伯夫人,卻是英國公府出身,她還記得小公爺給打斷肋骨的事呢,心裡很是不忿。
起初見張夫人跟蘇太太說話,她便沒做聲,等到張夫人去招呼彆人了,撫寧伯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這好不容易皇恩浩蕩回了京,太太可要看好了鎮遠侯,雖然說在雲南曆練了兩年應該不至於跟先前一樣了,可也要防著點兒,若再鬨出事來,豈非又辜負了皇恩,以及李尚書大人的提攜之力嗎?”
蘇太太本來就不是個擅長言辭的人,何況出京去了昆明數年,交際圈子小而又小,那本事更退化了。
且隻以為在這種場麵上,不會有人牙尖嘴利,沒想到撫寧伯夫人當麵給她難堪。
可偏偏說的是實情,頓時她紅了臉:“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呢。”
撫寧伯夫人笑道:“太太彆怪我多嘴,若是事不關己我也不說,實在是……鎮遠侯的名頭忒響了,聽說他在昆明也不安生?好歹也是祖上有封蔭的,都是皇賜的勳貴,彆鬨騰的忒不像,白丟了這份體麵才是。”
這話更是說的直接了,蘇太太立刻想翻臉,但對方是滿臉堆笑說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是在張府,又是好日子,若自己鬨起來,事後隻怕又會有人戳脊梁骨,少不得“顧全大局”。
正趕上張夫人察覺不對,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今兒不提過去了。”
蘇太太又氣又惱的,皺眉不語。
撫寧伯夫人見她臉色窘然,心中得意,便掃了一眼蘇太太身後的東淑,又道:“少奶奶出身哪裡?如何沒聽說過?”
在場之人當然都不是傻子,若是這位鎮遠侯夫人的出身顯赫,介紹的時候,蘇太太當然不至於一句話完事兒,撫寧伯吃定了這是她的痛腳,所以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誰知才笑盈盈地說完,就聽到東淑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還不住嘴呢?這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撫寧伯夫人臉色立變,簡直不敢置信:“你、你說什麼?”
卻見東淑歪著頭,並沒有看她,反而像是在對身後的丫鬟甘棠說話。
甘棠也是睜大眼睛滿臉無措:“奴婢……”
聽了撫寧伯夫人開口,東淑才轉過頭來,似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哦……夫人彆誤會,我是在訓斥這丫頭呢,這是什麼地方?她竟聒噪多嘴的令人心煩。”
撫寧伯夫人臉上陣陣變色,吃不準她是故意給自己下不來台,還是真的在說那丫頭。
卻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便皺眉道:“這是在堂上,縱然這丫頭犯了錯,少奶奶也不至於當眾教訓吧,背地多少教訓不成?巴巴地跑到這裡顯威風麼?”
蘇太太瞪大眼睛,見她居然真吵起來,更加無措。
東淑卻綿綿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您說的很是,不過……既然我都不能當眾教訓我的丫鬟,那您又如何敢當眾對我們太太指指點點呢?”
撫寧伯夫人臉色大變,此刻才確信她方才那句果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不等她開口,東淑又道:“對了,剛剛夫人是在問我的出身?實不相瞞,我出身寒門,對那些高門大戶的體統規矩知道的有限,所以方才一直不敢出聲呢,夫人出身名門,卻應該是知書達理的,我們夫人好歹大您幾歲,身份也比您高上那麼一點兒,你怎麼就敢公然以下犯上呢,這莫非就是京城的規矩?我畢竟沒見過大世麵,今兒也算是開了眼了。”
這些話,句句帶刺兒,但偏偏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笑的溫柔可愛,人畜無害,簡直叫人歎為觀止。
“你!”撫寧伯夫人的臉色從白轉紅,又從紅轉青,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張夫人,我先告辭了。”
從撫寧伯夫人開口為難蘇太太,到東淑出其不意地致命反擊,滿堂的貴婦人從靜觀其變到呆若木雞,一時無法反應。
張夫人也早看呆了,直到此刻才忙起身:“何必呢?大家說話而已……”
“張太太,”東淑抬手半遮住唇,低低咳了兩聲,歎息道:“我天生身子弱,多說了幾句話心裡不舒服,久坐恐怕生事,請恕我也先告退,就請我們太太留在府內作陪便是。”
張夫人本正勸撫寧伯夫人,聞言忙又止步:“這、這如何使得?”
正在這時,都指揮使程夫人起身笑道:“大喜的日子,若都走了,叫張夫人情何以堪?”她先將撫寧伯夫人帶回位子上,道:“一走了之,反而顯得有事似的,且安分坐著待會兒吃酒。”
說了這句,她又主動走到了東淑身旁,握住東淑的手道:“我也聽說少奶奶身子不好,今日能肯來,已經是賞光了,這樣吧……叫人先陪少奶奶先到內宅客房休息片刻,如何?”
她年紀最大,品級也高,說的話且動聽,自然該給她這個麵子,何況東淑也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清明已過,花木蔥蘢。
欄杆外栽種著兩棵含苞待放的紫薇花樹,引得早起的蜂蝶嗡嗡鬨鬨,跟廳內的場景相得益彰。
再往前是一叢嶙峋假山,之後才是圓月門。
東淑且走且打量院中風光,她雖然並不喜歡蘇太太,但蘇太太畢竟是跟自己一起來的,給人這般當麵羞辱,自己臉上也沒有光。
本來不想惹事的,誰知道撫寧伯夫人好死不死地居然盯上她,以為她也是跟蘇太太似的軟柿子,這可是打錯了主意。
她知道自己一時沒忍住,事後恐怕會引出彆的變故,但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對方都把臉伸過來了,不打兩巴掌簡直辜負了這麼好的姿勢。
唉,都怪那場“死而複生”,弄得她性子都變了。
出了圓月門,進了夾道。
打左側花園口經過的時候,忽然有芒刺在側的感覺。
東淑且走且轉頭,卻見花圃之前有一道身影臨風而立。
陽光從頭頂灑落,光影迷離粲然,他的臉有些晦明難辨,通身卻透著清正雅貴之氣。
不知為什麼,乍看見他的那一眼,明明天色放晴,陽光正好,東淑卻覺著有萬千滄桑風雨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