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蕭憲之前惱了李衾,故意在遇見李持酒的時候隨口挑撥了一句。
他本是養尊處優風雨不受的世家貴公子,今日顛簸出城,又加上情緒大起大落,未免傷了身子,到了府中後便覺著有些頭疼腦熱。
等聽說李衾來見,正是一肚子憤怒,不打一頓已經是高抬貴手,哪裡還能見麵。
等老管事送了那古銅鏡進來,蕭憲起初不以為意,也不看是什麼東西,隻不耐煩地叫人快扔了出去。
老管事因為得了李衾的軟中帶硬的“叮囑”,哪敢大意,又知道李衾不是那種輕浮之人,他說“價值千金,靈丹妙藥”,畢竟有其緣故。
當下拚著得罪蕭憲,便把那包袱輕輕地放在桌上,躬身陪笑道:“爺,雖然李尚書說這是‘藥’,可小人試著這個東西沉甸甸的,捏著發硬,有些花紋,一麵又很平整,倒像是……”
蕭憲心火上升,揣著衣袖窩在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兩個美貌丫鬟在旁輕輕地扇扇子,聽到這幾句,才轉頭看過來。
他本來碰也不想碰,又見包著的是塊很普通的青緞,更是嫌棄,聞言勉為其難道:“打開,我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老管事忙把那包袱解開,當包袱皮散開在桌上的時候,蕭憲的眼睛睜大,身法敏捷的從圈椅裡鑽了出來,探身靠前,將那塊古銅鏡緊緊抓在手中。
管事一看他這樣反應,心中暗笑,就知道李衾果然是“對症下藥”了。
蕭憲端著那塊古銅鏡,心怦怦亂跳,不能置信。
這會兒的心情,像極了先前在歲寒庵驚鴻一瞥看見“江雪”時候的感覺,無比渴切的盼著是,可又怕不是。
他急忙定定神,仔仔細細端詳起來,過了半天他才站起身,走到多寶格前,把手中的這塊銅鏡舉起比了比,又將原先那塊拿下來,兩個放在一起。
“是這個,是它!不會錯!”蕭憲終於按捺不住,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他狂喜之後,急忙道:“快,快把李子寧請進來!”
老管事出去半天,回來道:“李大人已經走了。”
蕭憲聞言一怔,臉上的喜不自禁才慢慢斂了。
李衾從哪裡弄回來的這塊四獸獻瑞古銅鏡,蕭憲當然知道,那自然是他負氣離開的歲寒庵,那個“江少奶奶”手中。
回想當時見到那人的心情,兀自難以平複。終於蕭憲皺眉:“吩咐備車!”
之前李衾曾帶了蕭憲來過桐花巷,也算是熟門熟路的,又是“親戚”,李衾的那些侍衛都知道蕭大人的矜貴脾氣很不好惹,所以都不太敢攔他。
蕭憲還未進門就聽見了彩勝的尖叫聲,那句“救救少奶奶”,像是一把刀迎麵劈了過來,將他整個人斬成兩半。
李衾回頭,見蕭憲雙眼通紅走了過來,此刻榻上的彩勝渾身哆嗦,像是又受了驚,縮著脖子道:“彆、彆殺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蕭憲忍無可忍,快步走到彩勝旁邊,一把握住她的肩:“你看看我是誰!”--
彩勝隻顧驚叫躲閃,竟不肯抬頭。
蕭憲道:“你給我抬起頭來!仔細看看我是誰……”他咬牙說著,聲音卻無法遏製地開始抖:“我、我是你家三爺,是蕭東淑的兄長!”
彩勝仍是不敢動,自顧自尖叫了會兒,才喃喃道:“蕭……東淑、是姑娘!”
李衾這會兒也走過來,正要攔住蕭憲,見狀便停了手:“彩勝,這是你們蕭家的三爺,你總該認得的,他不會害你,你隻要把真相告訴我們,少奶奶是怎麼去的,我們自會給她報仇。”
他本來保持著鎮靜,但說到最後一句,想到東淑,心肝也跟著顫了顫,聲音就有些變調。
蕭憲轉頭看他,咬了咬唇。
彩勝小心翼翼抬頭,像是在打量他們,但她雖然不再驚叫,臉上卻仍是驚駭的表情。
蕭憲見她一語不發,氣惱的鬆手後退。
這些日子李衾來審問過不少次,看這般情形,知道今日是沒戲了。當下便走到蕭憲身邊:“稍安勿躁,人畢竟在這裡了,她也一天比一天見好,今日能說出這句,改天就會說出那個答案,遲早晚會水落石出,反正咱們不急,慢慢的,是誰的賬,總會一筆一筆的算個清楚明白。”
李衾極擅說話,語調也撫慰人心。--
蕭憲聽在耳中,若有所趕,便一點頭,邁步出外去了。
李衾看了一眼彩勝,叫了那兩個婆子來又吩咐了幾句,便也到了外頭。
兩人出了院子,沿著甬道往前麵的花廳而行。
蕭憲已經平複了心緒,想起那麵銅鏡,便問李衾:“鏡子是從那位……江家少奶奶手中得來的?”
“我說過不會騙你。”李衾回答:“隻是蕭大人的脾氣未免太急躁了。”
蕭憲眼神複雜地看他一眼:“彆的事情上我未必如此,你難道不知道?我最恨人在妹妹身上做文章。”
李衾頷首:“明白,所以我並不怪蕭大人,連大人你對鎮遠侯挑三撥四的,我也並沒在意。”
蕭憲語塞,旋即哼道:“我是說了幾句話,但那是在氣頭上,何況以你李大人之能,就算對方是鎮遠侯,也吃不了虧,除非……”
“除非怎麼樣?”
“除非你真的跟那個江……”蕭憲本要調笑他一句,可一想到“江少奶奶”那跟東淑極相似的容貌舉止,卻又無法說下去了。
李衾已經明白,卻也並不計較,順勢道:“你覺著她如何?”
“什麼如何?”
“你見著她,是什麼感覺。”
蕭憲張了張口又停下:“李子寧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這次李衾卻沒有回答,反而在一叢紫薇花樹旁停了步子,轉頭,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蕭憲對上他的眼神,一咬牙,終於說道:“你也不是瞎子,當時自然看的很清楚,我第一眼瞧見她,簡直就以為是妹妹了,所以才那樣失態,可正因為這樣,當我發現她不是的時候,我才加倍的失望跟狂怒。”
這也算是一點解釋了,對於蕭憲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相當於對於李衾的道歉。
李衾也清楚這位舅爺的心性,蕭憲的忍讓隻在蕭東淑的身上有過,對於彆人,從來是狂傲不羈的,李衾甚至經常從他身上看到類似東淑的任性,反而覺著很眼熟,外加一份受用。
李衾道:“你、認定她不是東淑?”
蕭憲聽了這話,像是聽見笑話似的哼笑了聲,道:“她當然不是妹子,你難道看不出來的?年紀不對,身量不對,甚至容貌上細看也有差異,唉……”說到最後,他投降似的長歎一聲。
“話雖如此,但是……”李衾略一停頓,終於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帶你過去嗎?”
“為什麼?”
“我原本也是心死的,可是一是那四獸獻瑞銅鏡,二呢,留在你那裡的叫蟈蟈籠子,也是從她那裡得的。”--
蕭憲愣怔。
那四獸獻瑞銅鏡,本是他的得意之作,原先是蕭憲年少時候遊曆地方,從一個偏僻縣城的化銅處撿回來的,若不是他執意攔著,又給了錢,這東西早就化成一堆流淌的銅水了,後來帶回京城,給幾個有名的老收藏家門看過,都雙眼放光,嘖嘖稱奇,有人甚至拿一萬銀子來買,蕭憲還不肯呢。
隻是這東西原本是一對兒的,所以蕭憲心裡總有點兒遺憾。
又不知是不是有人因為嫉妒,竟散播出一段話,說是古銅鏡若是不能成雙的話,便有不祥之事發生,蕭憲雖不在意,但後來東淑卻出了事。
如今陰差陽錯的竟得了這寶貝,還是在東淑去後,從一個跟她樣貌相似的女子手中所得,可想而知蕭憲的心思有多麼複雜。
跟李衾一樣,他明知道那不是蕭東淑,雖然樣貌上有六七分,但不管是年齡,身段,都是不同的,隻能說是個跟東淑相貌差不多的女子而已。
如今聽了李衾的解釋,蕭憲隱隱有些口乾:“這、這或許是巧合吧。”
他隻能這麼回答,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