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會兒馬蹄聲烈烈,極快地往車駕追來。
隨東淑這輛車而行的,還有蕭憲給東淑的那些人,早看到後麵的情形不對,便把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蕭家的那幾個家奴麵麵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們從來不曾看到過蕭尚書這樣不顧一切、“策馬狂奔”的樣子。
蕭憲向來身嬌肉貴,怕風怕雨怕雪都不必說了,更信奉“君子之行,靜以修身”,至於下麵的“儉以養德”,則早給他自動剪除了。
蕭憲既然很懂“斷章取義”,便更“隨心所欲”。
他把“君子靜以修身”的“靜”從精神層麵擴展到日常,所以騎馬對他而言就是一件很“不靜”的事情,畢竟顛顛簸簸勞身動體的。
隻有在天氣晴好或者他心情極佳之時,才會趁興騎上一騎。
其他多半時候,騎馬對他來說就是一件耗費體力且有損身體的事情,畢竟風大些會吹的他頭疼臉熱,陽光太烈則會曬的他頭暈目眩,簡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蕭憲甚少騎馬不說,就算要騎,也是閒庭信步的那種。
像是今日這樣拚命似的策馬狂奔,卻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兒,跟他素來的信條大為違背。
蕭府的人原先在馬上的也早翻身而下,站在路邊驚疑不定的等候,其他跟隨車駕的見狀也都停了下來。
幾匹馬眼見著飛奔到了跟前,蕭憲畢竟很不習慣,勒住馬兒的時候身形一晃。
多虧了李衾在旁邊護的及時,一手扶著他的背,一手替他把韁繩挽住:“慢些。”
蕭憲哪裡顧得上這個,搖搖晃晃的從馬背上“滑”了下來,踉踉蹌蹌的衝到了馬車旁邊。
正在這時侯,車內也正是甘棠跟明值的叫聲,一個喊“少奶奶”,一個叫“姐姐”,卻把蕭憲那衝口而出的一聲給壓住了。
“怎麼了?”蕭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跑到車門邊上縱身躍了上去。
此時正車門打開,是甘棠驚慌失措的:“蕭大人,少奶奶不知怎麼嘔了血……”
蕭憲一眼看到了車內的情形,東淑靠在車壁上,臉色慘白,嘴角的血漬就顯得尤其刺眼。
“東寶兒……”蕭憲眼睜睜看見這幕,脫口而出,手忙腳亂地爬上馬車,衝到裡間把東淑抱住。
這時侯李衾也調轉馬頭走到車邊上,他並沒下馬,隻是傾身往內看了一眼。
當看到東淑嘴角帶血合眸昏迷的樣子,眉頭不由也皺起,便問甘棠:“怎麼回事?”
甘棠慌張道:“不、不知道,原本還好好的,才迷糊睡了會兒醒來後就這樣了……”
這時蕭憲把東淑抱得緊緊地,上氣不接下氣的不停喚她:“東寶兒,東寶兒!你彆嚇唬哥哥!”
明值在旁邊本來也很擔心東淑的,聞言就愣愣的。
甘棠也呆住了。
李衾見蕭憲已經忘乎
所以了,便淡淡道:“不要慌,既然江夫人急病,顯然是不宜長途跋涉,立刻回京就是了。”
他看蕭憲完全的情不自禁,又見明值瞪大眼睛望著蕭憲,便道:“小公子,你跟丫頭出來坐後麵的車。”
明值自然是不願意離開東淑的,雖然相信蕭憲不是壞人,但就這麼放著姐姐自己一個跟男人相處,他仍是不放心,便遲疑道:“我……”
李衾不等他開口便道:“蕭大人把你姐姐看成他的親妹子一樣,你隻管放心吧。有我們在,你姐姐也不會有事。”
到底不愧是他,一開口便叫人無從拒絕,且又滿是篤定,明值回頭看了一眼蕭憲跟東淑:“真的嗎?”
李衾道:“你彆耽誤時間,你姐姐就能好的快一點。”
明值聽了這句,忙從車內跳了出來,同甘棠一起到後麵那輛裝行李東西的車上去了。
在李衾的指揮下,車隊轉頭仍舊往京都而去!
就在馬車顛簸返回的時候,車廂裡,蕭憲抱著東淑,又是傷心又是擔心,淚流不止。
“東寶兒,你就是東寶兒是不是?”蕭憲情難自禁,流著淚喃喃說著:“我早該知道的,哥哥早該看出來的,是哥哥太笨了……才發現的這樣遲……”
這幾天蕭憲一直沒有露麵,的確是身體欠佳,但是他的病起因卻也正是東淑。
東淑的出現對於蕭憲而言意義非凡,但她要走,對蕭憲來說,卻有點類似於“得而複失”。
他當然也理智如李衾,知道江雪就是江雪,不可能是自己的妹妹,但是情感上卻早就不由自主地傾倒一側了。
因為病倒了,他也不想在蕭府內,免得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擔心,於是就隻在另一處的宅子裡苦熬。
直到留春帶了東淑的藥方回到府中,便把藥方給那伺候的太醫,問管不管用,是否對症之類。--
那太醫把藥方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笑道:“這上頭的並不是藥,或者說,隻有一點點藥效,平常裡熬著吃玩兒倒是好的,對身體也有裨益,但是若說能夠治好三爺的病,隻怕不能。”
留春忙問:“如今主子一口藥也不喝,若是肯喝這個,這個又對他有好處,到底要試一試才好。”
太醫斟酌著點頭,又笑問道:“給這方子的是位女子?”
留春道:“您怎麼知道?”
太醫指著這藥方上的字道:“這字跡工整而娟秀,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這字體倒是上佳
啊……且這方子上所用的,都是些百花甘草之類,想必隻有女子才會用這些。”
留春笑道:“管是女子男子,趕緊弄了湯水來給主子喝了才是正經。”
於是太醫就叫隨行的侍從,按照方子抓了“藥”來,果然也熬了湯水,留春親自捧著給蕭憲送了進去。
蕭憲正趴在羅漢榻上,旁邊撒落著幾本書,有的攤開著,有的疊在一起,蕭憲給病煎熬,臉上都透著些燒熱的紅氣。
留春行了禮,
道:“三爺,喝點兒湯水吧。”
蕭憲不耐煩:“說了不喝。”
留春忙道:“這不是藥湯,不苦的,三爺嘗嘗。”
蕭憲心神俱疲,很不耐煩,皺眉喝道:“少胡說,出去!”
留春有點兒委屈,卻也知道自己的主子非常的任性,一旦倔脾氣上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湯放在桌上,道:“是真的不苦,這個是……”
還沒說完,蕭憲抓起身邊書連扔過來,嚇得留春慌忙跑出去了。--
留春去後,蕭憲重又臥倒在榻上。
秋風瀟瀟,透過窗紗滲了進來,這屋子裡已經放置了炭爐,並幾個熏爐,燃著名貴的香料。
隻是蕭憲病著,也聞不出什麼香氣,隻是側臥著發了一會兒楞,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半夜醒來,聽到外頭秋風敲窗,不由連歎了幾聲。
他從晚上就沒吃飯,如今餓倒是不餓,隻是因為屋內的炭火旺盛,加上內熱熬得他有點兒口渴,叫了一聲,外頭竟無人答應。
蕭憲搖晃著起身,頭疼如裂,本想歇會兒再叫人的,抬頭的時候便看到桌上的湯碗。
他忽然想起留春說不苦的話,如今不是在氣頭上了,也沒那麼抵觸,加上病痛實在難熬的很,於是便撐著起身走到桌邊。
低頭看時,卻見竟是一碗胭脂色的湯,奇怪的是,湯麵上還浮著幾片緋紅色的花瓣,看著像是桃花,又像是玫瑰。
蕭憲看見這個,心裡一動,便慢慢捧起來。
隨著動作,若有似無的一抹香氣沁了過來,蕭憲詫異,慢慢地啜了口,入口絲絲的清甜,竟是齒頰留芳,仿佛還帶有薄荷的清涼氣息。
再度回味,才略有點苦澀,但很快給那清甜跟薄荷氣壓下去了。
蕭憲正是內熱口渴的時候,不由又連喝了兩口,花的的香甜彌散,薄荷的涼意上沁,蕭憲自覺像是飲了什麼甘露,當下捧著湯碗回到榻上,等一碗湯藥喝光了,才又臥著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