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任憑李衾不動如山,這會兒給東淑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弄得雙臂微顫,脊背上酥酥麻麻的。
他盯著東淑半開半閉的眸子:“你、你再說一遍?”
東淑卻仿佛困倦乏累極了,長睫掩映,蝴蝶翼翅似的扇了兩下,便又緩緩合了起來。
此刻蕭憲趕上來:“怎麼了?”
李衾轉頭看向蕭憲,暗自深吸一口氣:“沒什麼。”然後他重又把東淑抱緊了些許,邁步向內而去。
一直送了東淑到內室,將她放在榻上,李衾才退後。
蕭憲卻不避嫌疑地坐在床邊上,因為他出來的急,身上都沒有帶帕子,便跟甘棠要了一條帕子,浸了水,自己親自給東淑擦拭唇邊的血漬。
從來都是彆人伺候著他,何況他最怕這些血啊,傷之類的,如今卻心甘情願,動作溫柔的令人心悸。
李衾在旁邊看的清清楚楚,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東淑的臉上。
他的臉色沉靜如常,但隻有李衾自己知道,他的心跳的多快。
李衾想要靠近,可又死死地自製著。
這種感覺……或許有點兒類似於“近鄉情怯”。
室內,因為有蕭憲親自護著,甘棠也幫不上忙,就隻站在旁邊等候吩咐。
明值趴在床的另一邊,看東淑並沒有醒,忍不住問蕭憲:“蕭大人,姐姐是怎麼了?”
蕭憲的手勢一停,然後道:“放心吧,沒事兒,我已經派人去傳太醫了。”
“謝謝蕭大人,”明值剛才也看見蕭憲給東淑擦拭血漬的動作,此刻不由道:“蕭大人,你對姐姐真好。”
蕭憲看了這孩子一眼,他的心情極為複雜。
不多時太醫到了,入內給東淑診了脈。
太醫說道:“夫人的脈象虛弱細微,是天生的元氣不足,加上失於調養,導致體弱多病,之前大概又是遇了事,驚怒急攻於心,導致血不循經。”
蕭憲隻問:“有沒有大礙,如何調養?”
蕭憲跟李衾兩個人都在,這太醫很不敢怠慢,躬身行禮道:“回蕭大人,應該是沒有大礙,隻要彆再受什麼驚嚇之類的便好。另外,這種症狀,宮內新出的‘寧坤丸’倒是適用,另外下官再開兩幅調劑的藥,外加食補上用心,不出七天就能起效,三兩個月便可轉好。”
蕭憲見他說的詳細,那顆心才定了,又問:“那現在為何還不醒?”
太醫道:“之前血氣上湧,心燥氣亂,所以會覺著疲乏無力,神智昏沉,睡一會子倒是沒有壞處的。”
蕭憲才道:“既然如此,且快去拿藥!”
等太醫去後,蕭憲又忙走到床邊細把東淑看了半天,暗暗地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等他轉身的時候,卻見李衾站在門邊上,靜而不動。
蕭憲從進門開始,滿心都在東淑身上,竟沒有留意李衾。
此刻對上他的目光,才
醒悟原來他一直都在這裡。
蕭憲在心中飛快地盤算了會兒,便走到門口,對李衾道:“跟我出來。”
李衾默不做聲,尾隨著他到了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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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憲本是病中的,可為了東淑,身心都撲在她的身上,哪裡還記掛自己的傷痛。
何況認定了她就是妹妹,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越發不在意那些病恙了。
蕭憲扶著桌子想坐下,卻又站住,回頭問:“……那藥方子你看過了嗎?”
李衾道:“看過了。”說著就也從懷中將那張紙掏了出來,放在桌上。
蕭憲瞥了一眼:“那你覺著怎麼樣?”
李衾沉默。
蕭憲道:“怎麼不說話?”
“我覺著,這字不像是偽造或者模仿能寫出來的。”李衾才說道。
蕭憲的眼睛先是一亮,繼而卻又斂了光芒,問道:“是嗎?你這麼篤定。”
李衾掃了掃他。
麵對“江雪”這個人,李衾的確不敢判斷真偽,因為人是活生生的,哭笑喜怒,變幻莫測,而且麵對這樣一個跟東淑相貌相似的人,難保他們這些親人都先入為主,給“江雪”左右。
可是字不一樣,字就是字,一筆一劃,落筆於紙上則不會再變,但實際上那筆畫之中卻自然帶著主人的習慣,那是多年練就的風格,平常之人或許看不出玄妙,但李衾跟蕭憲自幼學習舞文弄墨,書法皆是上上之選,怎麼會看不出其中玄機。
何況,之前抱她進門的時候,她突然喚的那一聲……
李衾看著蕭憲,忽地問道:“你是不是相信了她就是東淑?”
蕭憲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輕輕地咳嗽了聲,避重就輕地說道:“不管她是不是,總之我不會再讓她離開。”
李衾深深地看著他,並不做聲。
蕭憲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李衾才一笑:“沒什麼,隻是事情發生的如此突然,我也有些亂了陣腳了。還有你……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不修邊幅的樣子,可見真的是關心情切啊。”
蕭憲眼神閃爍:“那,你呢?”
“我?”
“你是不是也相信……”蕭憲才要說,又改口道:“你覺著她是不是東寶兒?”
李衾苦笑道:“你這話若是傳了出去,隻怕人人都會以為蕭大人瘋魔了。”
蕭憲問:“你還是沒有回答我。”
李衾垂眸,半晌道:“我還要再想一想。”
蕭憲眉峰微動,卻一笑道:“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我一個瘋魔就足夠驚世駭俗了,連李大人也瘋了,如何了得。不過,我還要多謝你今兒幫了我這個忙。”
李衾道:“這也是應該的。”
蕭憲見李衾眸色幽深,每一句都透著凝重,竟有點吃不準他此刻心中想什麼,於是他道:“已經勞煩了你許久了,你兵部的事情又不比彆的地方,每一</刻都緊急非常,這兒又沒有其他事了,李大人可以自便,彆耽誤了正經大事才好。”
李衾聞言微微一笑:“多謝蕭大人提醒。那我……稍後得便再來。”
蕭憲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
李衾要走之時,又轉身看向內室門口。
蕭憲瞧著他的動作,忽然竟有些許緊張。
幸而李衾並沒有入內,隻是向著他拱手行了禮:“蕭大人留步,對了,也不要忽視了自個兒的身體才是,保重。”
說完之後他就大步往外去了。
蕭憲目送李衾離開,才慢慢地籲了口氣,臉色緩和,忙拐到裡間去了。
甘棠跟明值還在床邊守著東淑,蕭憲看見榻上那張令他心生歡悅的臉,眼神在刹那便溫柔下來。
他輕輕咳嗽了聲,吩咐甘棠道:“如今已經回來了,你去收拾一下小公子的房間,安頓起來。”
甘棠隻得答應,蕭憲又對明值道:“你且先跟著去吧,把原先帶上的行李等都卸下來,好好看著彆叫他們弄差了。”
明值聽說有事兒乾,何況東淑還在睡著,蕭憲又不是壞的,這才跟著甘棠去了。
等兩人都打發了後,蕭憲才忙撲到床邊。
他在東淑身邊坐了,臉上的笑就像是在春風裡給吹了很久的花骨朵,一下子就忍不住笑開了。
但是他才一笑,看著東淑有些憔悴的臉色,那笑容中又飛快地透出了一半的感傷。
“東寶兒,”蕭憲握住東淑的手,不住的摩挲著,一邊低低的呼喚:“是哥哥啊,你醒醒看看哥哥。”
東淑卻仍是毫無反應。
蕭憲眼中淚光閃爍,柔聲說道:“之前是哥哥不好,以後……有哥哥在,哥哥會護著你,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一絲一毫,誰也不能。”--
他像是發誓一樣,又情難自已的俯身,捧著東淑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上,眼中的淚便無聲地滴落在她的掌心。
太醫緊急回宮調了些寧坤養血丸,又叫小廝按照開的藥方熬好了藥汁。
蕭憲不知疲累,親自捧著把藥丸捏碎了喂給她,又親自喂她喝藥,擦拭淌落的藥汁,體貼入微,毫無不耐煩之意。
這日晚間,明值都熬不住去睡下了,蕭憲還堅持守在床邊,雖然渾身酸痛,又不住打瞌睡,卻還是舍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