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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那翰林院的穆先生,跟蕭憲相識已久,因都好這些古董玩意兒,所以關係很好。

可是他浸淫古董行多年,卻也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藏玉瓷。

外頭的一層是古董,也是障眼法兒,裡頭的卻也是更有價值的古董珍奇,若要得到裡頭之物,勢必要把外麵的毀了,簡直是不能兩全。

而且一個操作不當,很容易把兩件兒都毀壞了,所以連他也不敢貿然下手。

跟蕭憲商議後,穆先生便立刻聯絡了工部的兩位能工巧匠,並禮部一名也跟自己熟悉的對於古董很有研究的主事,約在次日到翰林院的小明廳裡碰麵。

這天人一早都到了,隻是除了約好的三人外,還多個內侍省的老太監。

原來這老太監姓杜,是宮中內庫房的總管,專管這些精致器具的,跟這禮部的陳主事是好友,聽說有百年難得一遇的藏玉瓷,哪裡肯錯過這個機會,便也忙不迭來一睹奇景。

這些人圍在桌邊上,看著先前打開了一個角的那碗議論紛紛,外間才報說蕭尚書到了。

於是急忙迎出來,見蕭憲同一人自外而來。

蕭憲向來是風度超群的絕世貴公子,任憑什麼人在他身旁都會黯然失色。

但此刻蕭憲身邊的這位,卻毫不遜色。

這人雖是男裝,但麵容清麗,眉目如畫,一襲月白袍服,顧盼間神飛風流,令人一見忘憂。

同蕭憲同行,簡直如同星月爭輝,相得益彰。

在場這幾個人都是沒見過東淑的,隻有那杜太監因為是宮中的人,雖不曾見過“江雪”,但以前東淑時常入宮,他也曾瞧過幾眼的,如今便覺著有些眼熟,又看東淑舉止之間有些許的女子氣息,便猜到了三分了。

隻是這人在宮內當差,自然不是那種失驚打怪的,最是縝密深沉不過,雖然看著有些古怪,卻隻當什麼都沒察覺,麵上一點異樣都無。

其他幾個,工部那兩人是擅長工造的好手,對彆的事情並不上心,穆先生又是個敦厚的人,何況蕭憲交友遍天下,自然有些不同流俗的奇人異事,不足為奇,何況他此刻滿心都在這幾件瓷器上,自然不會在意彆的。

大家拱手行了禮,寒暄了一陣子,蕭憲指著東淑道:“這是我的弟弟,姓江,各位叫她小江就是了。”

那老太監一聽,心裡就明白了:畢竟蕭府新認的乾女兒就是姓江的。

穆先生卻心無旁騖,隻以為蕭憲是帶東淑來開眼界的,便指著杜太監道:“杜公公也是過來瞧稀奇的,既然人都齊了,咱們便動手吧?”

他已經等不及想看那青釉褐斑瓷中藏的是何珍寶了。

蕭憲笑道:“好的很,就開始吧。”

於是工部的那兩位匠人先將那開了一角的青釉褐斑瓷碗拿了過去,從工具箱裡拿出各色的矬、刀,特製精巧的小錘,燒燈等物,小心翼翼地開始行動。

大家站著看了半天,見進

度極慢,畢竟是精細的活兒,外間底下的侍從送了茶果上來,穆先生讓大家坐了喝茶。

潤了喉,杜太監才問起這幾樣的來曆,蕭憲坦然說道:“其實這幾件兒不是我得了的,正是我這弟弟尋來給了我的。”

大家聽了都驚動,紛紛看向東淑,原本以為她是來湊數看熱鬨的,卻想不到竟是她尋了這寶物。

東淑坐在蕭憲身側,給眾人盯著看,略有些不自在,卻仍是從容答道:“其實我也是無意間偶得了的,並不知道裡頭有這許多名堂。雖然也看過許多有關古董行的書,可是這藏玉瓷……卻並沒見到記錄過,聽蕭大哥說了後還很是驚疑呢。”

穆先生一肚子的所知所聞,聽她說的明白,便點頭道:“這種是古董行裡口耳相傳的,都說是有,隻是親見的很少,所以並沒記錄在冊,連我們也是頭一次見。”

東淑便問:“我隻是想不通,好好的為什麼會有這種藏玉瓷出現?好好的古董玩器為什麼又蓋起來偽造成彆的,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杜太監聽了,跟穆先生等人對視一笑,道:“小江有所不知,這倒不是多此一舉,比如你看這個是西晉越窯的青釉褐斑瓷,在咱們這時侯覺著是古董,但是在西晉,也不過是一樣器皿。至於為什麼會內有乾坤,也有特定原因的。”

穆先生接著說:“西晉那時候正是朝代更迭時局混亂的時候,搶掠橫行,有什麼珍寶重器,也往往是流落各種強霸之人的手中,平常的門第跟人家是保全不了的,因為這個,有的人便想出這‘藏玉’的法子,把那些惹人眼目的價值連城的寶貝藏於樸實無華的瓷器或者陶器之中,免得給人盯上搶了去。”

東淑歎道:“竟然是這樣!我還以為這人是故意捉弄人呢。”

禮部的陳主事笑道:“哪裡有這樣捉弄人的?何況要造這種藏玉瓷,比普通的燒製工藝還要難上數倍,若是掌握不好,裡頭所藏的東西都毀了!所以能動用這樣工藝的,一定不是等閒的人家,還需要找到技藝精湛的燒製匠人才能成,比如像是咱們朝,知道這種技藝的隻怕不超過三兩人。”

東淑越發驚歎。

蕭憲見她“不恥下問”,頗有所得,便在旁邊笑說:“今兒讓你見了這幾位卻是適得其行了,他們所說的這些話都是書本裡都學不到的。”

東淑笑道:“是。”

杜太監才道:“我們不過是說著玩兒罷了,要不是小江得的這幾樣瓷器,咱們如何能坐在一起說出這些?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畫餅充饑而已。”

眾人大笑。

正說到這裡,那工部的匠人道:“各位大人……請過目。”

聲音竟有些顫抖。

大家忙放下茶盞起身過去查看,遠遠的看到桌上原本的青釉褐斑瓷碗已經顯出了一半兒真容,底下竟是金燦燦的,可又有些極為眼熟的花紋在上頭。

杜太監跟蕭憲先看明白了,兩個人的臉色不約而同的變了。

穆先生跟陳主事,東淑三人一時還沒瞧明白,尤其是穆

先生陳主事兩人,還笑吟吟的:“果然是金器,可見技藝非凡,這描的花紋都沒有掉多少,真是奇跡!”

說著走到桌邊,才要端起來,穆先生才道:“等等,這個紋路是……”

陳主事也一愣。

蕭憲跟杜太監皺著眉不言語,東淑歪頭瞧了會兒:“這是龍嗎?”

一句話說完,穆先生跟陳主事也陡然色變了。

工部的匠人聽東淑說了,才跟著小聲道:“這、這的確是龍紋,各位大人,看樣子……這件器皿,是、是皇室禦用的。”

自古以來龍的花紋,隻有皇室才有資格使用,而且這器皿如此精致,技藝這樣高明,可見必是出自禦造。

在一片沉默中,杜太監先笑道:“真是誤打誤撞的,竟有這種機緣。此物既然是西晉的越窯,這金碗,也必然是西晉甚至再往前的皇族之物了,隻不知為何流落了。”

穆先生反應過來:“說的是。”忙定睛看了看這紋路,才道:“看這龍紋……卻像是漢代之物,具體如何還待鑒定。”

蕭憲掃了一眼旁邊的雙耳罐跟三足盤,道:“想必是西晉的人無意中得了這幾樣至寶,怕給人覬覦,所以才費儘心機掩飾起來。隻不過,既然是禦造的東西,咱們似乎不該碰了。”

陳主事也回過味來:“蕭尚書說的是!”

穆先生看著這解開一半兒的金碗,眼中卻透出些惋惜之色,他一心想看著絕世的寶物露出真容,如今既然是皇室的東西,自然該上交出去,一時竟沒有開口。

蕭憲便對杜太監笑道:“公公今兒是來著了,不如就讓公公把這幾件帶進宮內,給皇上過目,憑皇上裁奪處置吧。”

杜太監笑道:“是,這真真是誰也沒料到的。”

他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帶了這幾樣進宮,不過讓我自個兒帶走卻是有些輕率了,不如蕭大人同我一起?”

蕭憲因是陪著東淑出來的,此刻走了豈不撇她一人,再叫她回府的話也是掃興,當下忙道:“這個麼……也並非什麼大事,不如讓穆大人隨行。”

穆先生雖然想去,可卻不敢搶他的風頭,聞言忙道:“這如何使得,原本是蕭大人的東西。”

蕭憲笑道:“不妨事,何況現在也不是我的了……嗯,若皇上另有吩咐再說便是。”

於是商議妥當,就讓穆先生跟杜太監拿著這幾樣寶物,帶了工部兩人,一同回宮。

這邊蕭憲彆過了陳主事,帶了東淑出了翰林院

,上車之前問她道:“會不會覺著掃興呢?半道兒竟給人截糊了。”

東淑笑道:“我也算是見識了,不但是見了所見,也聽了之前沒聽過的,竟也值了。不過哥哥不進宮可使得嗎?”

蕭憲道:“這獻寶的事情我可不願意做,正好避開,何況已經答應了要陪你去逛的,進宮哪裡比得上陪東寶兒逛街要緊。”

東淑心裡甚甜,卻偏說:“你總不會惦記著我再給你尋幾樣寶貝吧?若沒有豈不很失望?”

蕭憲笑道:“有沒有什麼要緊,橫豎世間最珍重的寶貝已經在身邊了。”

東淑一愣,旋即臉都紅了:“哥哥!”

蕭憲見她臉頰緋紅,甚是可愛,便也笑了。

兩人說笑著上了車,出了太白路,一直往書院門,這書院門裡多的是一些古董玩器店,並什麼筆墨書畫之類,東淑之前沒來過,蕭憲卻常來轉悠,有不少店家都很認得他。

蕭憲同東淑說了一番,道:“這裡雖然有好東西,隻是因為來的人太多,識貨的也太多,所以很少能遇到真正難得的,除非那些店家特給你留著。”

東淑道:“他們既然覺著是好東西,自然是很貴價的了?”

蕭憲笑道:“如今我妹妹也變得小財迷了。以前從不聽你說這話。”

東淑歎息道:“我以前隻在深宅之中,哪裡知道什麼民間疾苦,比如若不是剛剛聽了穆先生杜公公那些人的話,哪裡會知道這藏玉瓷的來曆,這必然得是經曆過事兒的人才會知道原因。我若不是重生為人,又為了金銀所困,自然也不會說這些了。”

蕭憲心頭一動,握住東淑的手道:“我寧肯你不知道這些,有哥哥在,以後也不會讓你再為這些東西操心了。”

東淑笑道:“哥哥放心,我好歹還得了你一千兩呢,一時半會兒的不至於為生計操心了。”

蕭憲聞言嗤地笑了,說道:“你這丫頭,怎麼又提起這件?”

東淑道:“哼,不經過這件,還不知道哥哥多奸詐呢。”

蕭憲大笑:“誰讓你自己不敢開價,現在我想起你那會兒畏畏縮縮的樣子,還覺著好笑呢。”

“你、你還笑我!”東淑羞惱的上來擰他的嘴,蕭憲才忙舉手投降。

不多會兒到了書院街口,蕭憲下地,又扶著東淑跳了下來。

雖然是冬月,街上的人依舊不少,熙熙攘攘的,兄妹兩從街頭而行,蕭憲且走且給東淑指點,說哪一家的瓷器好,哪一家玉最真,哪一家的字畫出色等等,東淑聽得津津有味。

隻是走了半條街,也沒看到什麼令東淑眼前一亮的,人卻累了。

蕭憲見狀,便陪著她到就近的字畫店裡歇息。

那字畫店的老板自然也是認得蕭憲的,急忙命人泡上好的香茶過來,親自奉上。

蕭憲捧了一杯給東淑,隨口問那掌櫃道:“近來可有什麼好硯台嗎?”

那老板忙道:“回大人,有青州來的紅絲硯,品質極好……”見蕭憲似乎

不感興趣,便道:“還新來的幾支湖筆,也是不錯的。”

東淑在旁邊聽了卻道:“在哪裡,給我看看。”

老板見她是跟蕭憲一起來的,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捧了來給東淑過目,又笑道:“這紅絲硯是不錯的,之前李尚書大人也來要了幾塊。”

東淑正在打量,聞言問道:“是兵部李尚書嗎?”

老板眉飛色舞道:“可不正是那位李大人,他可是很識貨的,還有咱們的宣紙湖筆,他也最

愛……”

蕭憲在旁聽了,便道:“難道他愛的就都是好的?我看未見的。”

掌櫃聽了這話,才不敢吱聲了。

東淑抿嘴一笑,瞧著的確還不錯,便道:“我要一塊紅絲硯……”

蕭憲詫異道:“家裡有不缺,怎麼特特的要買這個?你若想要,我回頭給你一些上好的就是了,內貢的也有呢。”

東淑道:“不是我用,是給明值的。”

蕭憲一怔,繼而笑道:“這個更方便了,我給他就是了。”

東淑道:“哥哥雖然是好意,不過還得我買了才算是我的心意,彆看那孩子年紀小,他的心可靈呢,誰對他好他都知道,若受了一點冷落他也默默地存在心裡,怪叫人心疼的。”

蕭憲見她這樣樣,便也特意又幫著選了兩樣兒,叫掌櫃的都包起來,卻不用東淑給錢,隻按照老規矩記在他的名下,月底叫管家一並來算。

那掌櫃畢恭畢敬的把東西包紮妥當,命殿內的小二取了親自送到蕭府去。

於是出了店鋪,蕭憲說道:“嗯,得了些筆墨紙硯,總算沒有白出來一趟。不過你隻管買這些,自個兒卻沒添些東西,……我記得前頭有些小玩器,好歹買點兒回去耍。”

東淑笑道:“我實在乏了,改天再來罷了。”

蕭憲知道她這身子的體質畢竟是弱的,也不敢十分勞累了,於是就陪著她緩緩地往回走,又關切的說道:“乏的很?餓不餓?有一家務觀樓就在前頭,做的東西倒是乾淨可口,不如過去坐一坐,吃了中飯再回去?”

東淑便答應了。

於是出了街口,乘車到了務觀樓,夥計忙迎了請上二樓。

這雅間裡放著炭爐,暖意融融,花架上擱著一盆開的正好的茶花,十分雅致,夥計又幫把窗戶開了半扇透氣兒。

蕭憲點了幾樣東淑愛吃的,不多時候飯菜便陸陸續續送了上來。

兩人才吃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響,隱約聽人說道:“燙好酒,趕緊送來!彆耽誤了爺們的正事。”

隻聽到開門的聲音,以及門扇轟然又拍上的響動,蕭憲皺眉:“這是些什麼人,吵吵嚷嚷的。”

雖然是隔著房間的,但那些人嗓門極高,說話也並不避忌,這邊聽來竟很是清楚。

其中一人道:“眼見年下了,人家都是回京過年,偏我們這樣倒黴,竟還要千裡迢迢去那極冷的地方。”

另一個道:“誰叫兵部最近不討喜呢。現在有差事

做就不錯了,難道像是之前盧副將一樣,明明什麼也沒做錯,卻硬是給打了一頓革了官職,又跟誰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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