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淑心血上衝,忍無可忍, 一把將桌上的刀子攥在手中, 轉身對著皇帝。
楊瑞大吃一驚, 愕然呆住。
他本以為麵前的人縱然憑著一張臉得到了蕭憲跟李衾的寵愛, 實則仍是個柔弱的罪囚之女, 卑微如斯罷了,何況他如今是萬人之上的天子,自然不把她放在眼裡。
如今見東淑握住刀子, 刀刃對著自己,震驚之下竟後退了一步:“你、你乾什麼?”
東淑瞪著皇帝,眼睛已經泛紅, 握著刀子的手微微的發抖,她的心跳的像是擂的狂亂的鼓點, 快的讓人呼吸都艱難。
戰栗中隻有一個念頭極為強烈的,她想立刻用這刀刃取了麵前之人的性命。
皇帝身邊本也有許多的太監宮女, 都在周圍伺候著, 本來安安靜靜,突然聽到皇帝斷喝一聲, 抬頭見是這般情形, 都驚呆了。
有兩個近身太監反應最快,忙衝上來,一邊叫道:“護駕,來人啊!護駕!”
這一聲高聲嚷起,外頭的侍衛便聽見了, 刹那間腳步聲紛亂。
就在這時候,卻又有個柔脆的聲音喝道:“亂叫什麼!都退下!”
與此同時另一個小太監倉促的叫道:“麗太妃到。”
皇帝詫異地轉身,果然見麗太妃在一乾太監宮女的簇擁下正走進內殿,在她身側是那些聞訊而來的宮廷侍衛們,因給太妃娘娘嗬斥,一時有些不知進退。
一瞬間皇帝忽然也回過神來,當下忙揚聲道:“都退下!沒什麼事兒!”
侍衛們聞聽,這才緩緩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嗬斥跟前的太監道:“沒眼色的!再瞎叫亂嚷的朕砍了你的腦袋!”
那太監慌忙跪地請罪。
此時,麗太妃早走了過來,她徑直來到東淑身前,有意無意地正擋住了皇帝的身形,她看著東淑,聲音很是溫和的說道:“這個東西可不是能拿著玩兒的,小心傷了手,來,快給我。”說話間伸出手來向著東淑。
東淑正是急怒難當的時候,本能地一撤手。
麗太妃動作僵了僵,旋即又笑道:“好了,鬨著玩兒也要有個度,隻彆叫人擔心才好,可知蕭府的太太們還曾跟我說讓我照看著你,免得你進宮沒幾次不知道規矩,生恐你犯了宮規呢。”
東淑聽見“蕭府的太太們”,眼神才總算清醒了幾分。
麗太妃見狀立刻握住她的手,不動聲色的將那把刀子順了過來,丟給旁邊自己的小太監,冷道:“是哪個糊塗奴才把這種東西放在這裡的?好好查查,若是不小心傷到了娘娘鳳體,如何了得?找出來給我立刻打死!”
先前因為那小太監一聲喊,驚動了侍衛,可也把外頭的皇後眾人都驚著了,此刻皇後便帶了人走了過來,正好聽見這句,頓時變了臉色。
皇後隻聽見說“護駕”,進來的時候麗太妃正擋著東淑,因此她連東淑持刀都沒看見,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兒,聞言忙道:“太妃娘娘息怒,這原本是我先前要了來切果子用的,大概他們一時忘了收起來。”
麗太妃回身笑道:“原本就是皇後娘娘太仁慈待下了,這些人才如此的不儘心,若沒有個規矩隻怕以後還鬨出更大的事兒來呢。”
皇帝也鎮定了下來,接口說道:“太妃言之有理,也該好好的約束約束這些人了!差點兒鬨出大事。”
宋皇後隻得訕訕地答應,鳳棲宮的眾太監宮女瑟瑟發抖。
皇帝深看了一眼太妃身後的東淑,卻笑問道:“太妃怎麼忽然來了?”
麗太妃道:“先前皇後特意去我那裡請安,她既有我,我自然也肯過來看看她,聽說各家夫人都去了,正好來看一看。”
說了這句,太妃回頭看了看東淑:“不過既然江少奶奶在這裡,倒也湊巧了,不如我帶她去我那裡略坐一坐,不知皇上跟皇後覺著如何?”
皇帝笑道:“她是蕭府的乾女兒,又將是小舅舅的過門夫人了,太妃跟她親近親近自然是正理,又何必再問。”
皇後也道:“娘娘自便就是了。”
麗太妃便對東淑道:“你跟我走吧。”似乎擔心東淑不肯,便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搭。
東淑聽說要去麗太妃那裡,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一股惡感,但是這鳳棲宮自然是留不得了,再看著皇帝的臉,自己指不定又做出什麼來。
當下微微屈膝,順勢把手從麗太妃的手底抽了回來,對皇帝皇後道:“妾身告退。”
等麗太妃帶了東淑離開了鳳棲宮,皇後才問楊瑞道:“皇上,剛剛是怎麼了?”
皇帝想著方才東淑持刀而向的樣子,眉頭微微一皺,卻道:“沒什麼,誤會而已。”
說了這句,突然想起這樣一鬨,指不定又生出什麼風雨來,尤其是剛剛不少侍衛進來也都看見了,蕭憲跟李衾那裡聽說,不知又會怎麼樣。
本來以為是悄無聲息的,無人可知,如今卻又鬨大!
楊瑞心中一陣煩惱,便嗬斥道:“這宮內的人你也的確該好好約束了,沒用的東西留著做什麼?到底是誰放的那刀子?”
方才太監已經喝問出來,原來是個小宮女,哆哆嗦嗦的求饒。
楊瑞道:“拉出去立刻打死,以儆效尤,看看以後誰還敢這樣粗心!”
眾人見皇帝動怒,皆都噤若寒蟬,那小宮女卻給拉了出去。
皇帝見拉了人出去,心裡的怒意才稍微減了些,又想到麗太妃把東淑帶了去,她自然有法子安撫……當下才暫且放下此事。
正要先行離開,外頭有太監道:“公主殿下到了。”
說話間燕語公主急衝衝地走了進來,見了皇帝,忙止步行禮。
皇帝道:“你滿臉著急的做什麼來?”
燕語公主道:“臣妹在外頭聽說有人行刺皇上,不知怎麼樣,所以趕著來看看,皇上沒事兒嗎?”
皇帝皺眉道:“是誰這般胡說?”回頭叫了太監來,下旨:“出去告訴他們,不許胡說,誰敢再繼續造謠生事,一概不饒!”
太監急忙前去。
燕語公主不敢多嘴,隻道:“原來無事嗎,臣妹隻是擔心皇上才特跑開看看的。”
皇帝道:“不過是個小誤會,卻傳的什麼似的。”
燕語往往內看了眼,小聲道:“原先是江雪在的?她人呢?”
皇後走來道:“剛剛麗太妃帶她去了,公主沒遇到嗎?”
燕語道:“多半是走岔路了。”
因見皇帝要走開,燕語便趕著跟上:“皇兄,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有沒有放在心上啊。”
皇帝瞥她道:“什麼事?”
燕語瞪著眼睛道:“你真的忘了?”
皇帝笑了聲:“你已經乾等了這三四年光景,都沒半分進展,難道朕就能做成了?”
“你是皇上啊,你下一道旨意賜婚,難道不成嗎?”燕語著急地說。
皇帝道:“你說的輕巧,今兒進宮的江雪是什麼人你不是不知道,朕給你跟子寧賜婚,她算什麼?子寧看中的可是她。”
燕語聽了這個便咬了咬唇,嘀咕道:“李三哥真是鬼迷心竅了。”
皇帝哼道:“是啊,誰叫你沒有一張跟蕭東淑一模一樣的臉呢。子寧要娶的是她,你堂堂公主總不能去當妾,所以還是死了心吧。”
燕語不高興地跺了跺腳:“真是的!父皇之前在的時候不能替我做主,如今皇兄當了皇帝,還是不能替我做主,怎麼兩個皇帝都不能讓他聽話呢!皇帝當的竟不如一個朝臣……”
皇帝皺眉道:“胡說!”
燕語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捂住嘴,卻又小聲道:“話雖不對,但我也沒說錯……”
“你還敢說?”皇帝瞪向她。
燕語低下頭不敢說了。皇帝道:“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不必隻盯著他!倒像是你嫁不出去了似的!”
“天底下男人雖多,哪個比他更好?”燕語道。
“朕看你也不知羞恥了,”皇帝哼了一聲,想了想,笑道:“有了,彆人雖不能跟子寧相比,卻有一個人可以。”
“是誰?”燕語忙問。
皇帝道:“你難道不知道?除了蕭憲,還有誰?”
“蕭憲?!”燕語吃了一驚,想了想蕭憲的確是豐神俊朗,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皇兄,你也不能亂點鴛鴦譜,我還是喜歡李三哥。”
皇帝本是隨口一說的,此刻突然間觸動了心事,他看了看燕語,眼神變了幾變,笑著低聲道:“朕怎麼沒想到呢,這倒是個法子。”
“什麼法子?”燕語還在問。
皇帝已經邁步走開,且走且說道:“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朕會考量的。”
燕語無奈,隻能先離開了鳳棲宮,本是要回後宮去的,遠遠地卻看到有幾個人快步走來,她對其中一人最是熟悉,當下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且說麗太妃帶了東淑離開鳳棲宮,起駕往翊坤宮而去。
走到半路東淑道:“娘娘,本來是皇後娘娘留我有話,是我一時失態,承蒙娘娘解圍,皇上開恩,如今我且出宮去吧,免得不知體統又鬨出笑話。”
麗太妃打量著她的臉色神情,微笑道:“真是奇怪,明知道你不是東淑,怎麼越看越像,幾乎要把兩個人混淆了。”
東淑的心猛然一揪:“娘娘說笑了,委實當不起。”
麗太妃道:“你說當不起,可對蕭憲、甚至子寧來說,你可很當得起啊。”
東淑聞言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麗太妃看著麵前這雙眼睛,眼圈兒上的紅還沒有退,不知是不是因為有淚漬的原因,雙眸如水,略帶幾分寒意,令人心悸。
她想了想,笑問:“你好像不太喜歡我?”
東淑道:“這是從何說起,難道是我哪裡得罪了娘娘?”
麗太妃笑說:“這話倒是我該問你——我還在想,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了你呢,可是我又統共沒見過你幾次。”
宮內生活的女子,哪個不是洞察入微心細如發的,東淑下意識的種種抵觸,比如先前在鳳棲宮避開她的手,她自然清楚。
東淑見她這樣機警,不敢再疏忽大意,便勉強一笑:“所以是娘娘多心了。”
麗太妃道:“但願是我多心。”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翊坤宮,麗太妃在前,帶了東淑入內,同她到中殿坐了,宮女送了茶上來。
東淑看著那青白釉的三才蓋碗,隻拿手碰了碰,並不去喝。
麗太妃淡淡地看了眼,道:“怎麼,你怕這茶水裡有毒?”
東淑沒想到她非但看出來,更直接便說了出來。
正要回答,麗太妃又道:“你既然這樣謹慎小心,那麼方才在皇後宮內,又是怎麼樣?”
東淑更加怔住了。麗太妃把茶盞放下,望著她道:“我當時不過是給你解圍,也是給皇上解圍,你總不會以為我真的沒看出來吧?你到底為什麼竟想要行刺皇上?”
東淑的心又跳了起來,迎著麗太妃審視的眼神,她終於站起身來,低頭說道:“請娘娘恕罪,的確是我那會兒衝動了,原因是皇上當時不知為何……同我說了些奇怪的話,我一時就想起當初在徐州給那些惡霸欺辱的事情,所以才失態了,多虧了娘娘及時趕到。”
這個理由甚是合理。麗太妃想了一會兒,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這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過你大概是誤會了皇上,畢竟你是要嫁給子寧的,他絕對不會對你怎麼樣。”
“是。”東淑簡短的回答。
麗太妃道:“你坐吧,不要見外,很快你也是李家的人了,正因這個,我今兒才肯幫你。不過借著這件事,我正好兒也多跟你說幾句,以後千萬彆再有如今日這樣衝動的情形,你一個人不算什麼,總要想想你身後的那些人,蕭家,李家,甚至你江家……明白嗎?很容易在你一時衝動下害了千千萬萬的人。”
“娘娘的話,我記住了。”東淑垂頭。
類似的話東淑好像聽過,但是這時,她不能反駁,因為她也覺著麗太妃說的對,也正因她知道這其中的利害,故而在皇後宮中才會及時收斂。
麗太妃見她答應,微微一笑:“我相信子寧看中的人不會差到哪裡去,雖然有些不足,自然可以學。”她凝視著東淑,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感覺,細細品了許久卻說不上來,終於隻道:“好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記在心裡最好。”
東淑複起身告退。
自有翊坤宮的人來領了她出去。
才從月華門出來,拐過已經修繕起來的西暖閣,往前才走不多遠,就見在鳳棲宮外的欄杆底下有兩個人站著。
東淑已經看出其中一個正是李衾,在他身前的卻是個女子,瞧那打扮,自然是燕語公主無疑了。
東淑才看了一眼,就見燕語跳起來撲在了李衾的懷中,緊緊地將他抱住了,東淑乍見這幕,雙眼不由睜大了幾分。
這會兒功夫,李衾卻也看見了她,隻是燕語發狠抱著她,像極了無賴,李衾心中微惱,隻能冷靜道:“殿下,您再這樣無狀,以後怕是不能跟您照麵兒了。”
燕語鐵了心,抱著他不放:“先前你也不想跟我照麵的!”
李衾忍無可忍,本不想對女孩子動粗的,見她實在放肆,且又當著東淑的麵兒,於是悄然下了狠手,抬手在燕語的肩頭輕輕一捏!
他本是習武的手勁兒,略用三分力氣,就如鐵鉗一般,燕語本是仗著自己的身份有意撒潑,吃定了李衾奈何不了自己,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
她疼的“嗷”地叫了聲,覺著骨頭都斷了,本能地鬆開了手。
李衾這才不緊不慢地後退了一步,把衣袖稍微一整理,淡淡地瞥了一眼燕語,便迎著東淑走了過去。
這會兒彼此間隻相隔四五步了,李衾走了幾步揮手示意帶路的太監退下,自己對東淑道:“你怎麼樣?”
東淑聽他問,就知道他大概聽說了什麼:“你怎麼在宮內?”
李衾道:“在中書省的值房……”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見她無礙,才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
這會兒燕語反應過來,便又湊上來:“李子寧!她就那麼好?你的眼裡隻有她?就因為她的這張臉跟蕭東淑一樣你就瘋了?!還以為你隻對蕭東淑深情一往呢,可既然你能對她動心,為什麼就不理我?”
東淑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便道:“我先回去了,稍後再說。”
李衾握住她的手:“先跟我說。你同我說了,我去找皇上。”
東淑一震。
不料燕語公主見李衾公然就握住了東淑的手,竟當自己的話如耳旁風,她更加惱怒:“李子寧!”又看東淑,真是越看越氣,便道:“早知道這樣,上次就該劃花你的臉!”
李衾聽了這句驀地回頭,眼神竟極為淩厲,他畢竟也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帶兵之將,身上自有一股煞氣,隻是平時藏而不露罷了。
燕語給他一瞪,嚇得踉蹌後退兩步,不知為何,又怕又驚,眼淚便刷刷地流了出來。
東淑見狀,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便推開了李衾的手:“何苦嚇唬小姑娘。”說完後便仍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