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2)

第121章

東淑本不知發生何事才有些擔心,忽地看見是這樣的情形,她略略地一想就明白了,當下仍是笑著回頭,去看那小孩子了。

隻剩下李持酒跟李衾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事出突然皺眉瞪眼,一個胸有成竹仍舊的氣定神閒。

李持酒氣的說不出話來,隻管瞪著李衾。李衾手上抖了抖,把那封燒著的信往上一撩,讓它燒的越發透徹了些。

那原本的蠟封因為受熱也隨著融化了,最終跟灰燼一起無聲地落在桌上。

李衾拂了拂手指頭,才說道:“當初,蕭憲把文皇帝的遺詔給了淑兒,是我從她手中拿走了的,這次我把你的這封信也給了她,卻由她親自交還給你,這不過是一報一報而已。”

李持酒本有些生氣,聽了這兩句,便冷笑道:“原來你是來彌補你之前對我所做的。”

“錯。”李衾回答。

李持酒詫異:“什麼?難道不是?”

“不是,”李衾看著麵前那薄薄的灰燼堆:“就算是彌補,也不是對你,而是對淑兒。”

李持酒皺眉。

隻聽李衾道:“我從不覺著我虧欠你,就算我真的有過不臣之心,也並非虧欠,而是有能者居之,江山更迭,不過如此,你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但是淑兒不一樣。”

李持酒若有所思,仍未開口。

李衾唇角微微一動,淡淡道:“我雖從來不曾跟她提過,但我心裡清楚,當初她雖然迫於無奈把那遺詔讓我帶走,可從那時候起她心中始終有個結,她覺著虧欠了你,甚至是親手害了你,所以這次,我經過她的手,把這穩坐龍椅的機會重還給你。也算是了了她的心結,不至於總是讓她舉著多欠你的。”

“你!你真是……”李持酒又隱隱地動怒了,可心中卻橫亙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滋味,終於他盯著李衾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讓蕭姐姐覺著沒欠我什麼,想讓她跟我一清二楚毫無乾係是不是?哼,隻可惜不管你怎麼費心,我跟她之間終究是斬不斷的前因後果,縱然我不能如你一般隨心所願,但隻要她好好的活著,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至少目前來說是足夠的。”

李衾瞥了他一眼。

“你不用這樣看我,”李持酒哼地一笑,道:“就像是你不在意我是不是皇帝一樣,我也不在意你會不會篡位,因為不管我是不是皇帝,或者你是不是臣子,終究改變不了目前的這種情勢。你比我強,因為你先得了姐姐的心。但你無可奈何的是,不管你有沒有把我的信燒了,對她來說心裡對我的虧欠是始終揮之不去的,這跟我是不是皇帝,甚至跟我是生是死都沒有關係。所以不管怎麼樣,李大人,你還沒有笑到最後,你也沒有贏得徹底,你自個兒應該也知道吧,畢竟你是這樣洞察人心,算無遺策。”

他說完之後,邁步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忙折回到裡屋門口,道:“蕭姐姐,我先去了,改天再來看你……你也可以進宮去瞧我

,什麼時候都成。”

李持酒說完後,也學著李衾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瞥”了他一眼,這才邁步出門去了。

等這人去後,李衾的眼神略略一暗。

不錯,李持酒說的很對,他的優點就是先得了東淑的心,他也慶幸的很——倘若當初東淑不是果決地設法兒跟李持酒和離,天長地久的,她又失了憶,還指不定怎麼樣呢。

她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一來是她的苦心不負,二來是上天庇佑。

可不管他再怎麼做,他們對於麵前的這個少年是有所虧欠的。

不僅僅是因為文皇帝遺詔乃至幾乎害李持酒九死一生的事,還因為……東淑借而複生的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不折不扣的喜歡著李持酒的江雪,曾經李持酒的原配夫人。

當然這些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不然李持酒更加得意了,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正在這時,東淑從裡頭走出來,看著桌上那堆灰燼,笑道:“好好的燒信做什麼?”

李衾道:“本是想燒了他的念想,沒想到反而燒起了他的心氣兒。”

東淑忍笑道:“咦,子寧也有適得其反無能為力的時候?”

李衾抬眸看向她,道:“他說的話你聽見了?”

東淑不答。

李衾道:“淑兒,假如真的如他所說,我殺了他,你會怎麼樣?”

東淑眼神微變,眉頭皺蹙的看著李衾,默然說道:“就算是戲言,你也不該說這話。”

李衾一笑:“你看,他雖然心機不如我,但他卻很了解你,你到底是不忍傷害他半分。”

東淑隻搖頭道:“子寧,何必呢。”

“何必?”李衾長籲了一口氣,道:“我本來可以殺了他,當然,他也曾經有機會殺了我,但是他跟我都知道,不管我們誰死,對你都沒有好處,反而會傷害你,他不忍,我當然也不會這麼做,總不能連他都不如。”

東淑聽著這話有些怪:“子寧,你不是還疑心我跟他有什麼私情吧?”

“他倒盼著這樣呢,”李衾責怪地看了東淑一眼,道:“我知道他,卻更知道你,正如他所說你心裡不忍,不忍欠他更不忍傷他,但這份不忍已經足夠了。跟私情沒有半點乾係。”

東淑笑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曾幾度舍命相救,幾度生死一線,我如果不把這份恩情放在心上,我也不能算是人了。但是我對他的……也隻能如此了。”

“你把他當成明值、當成蕭憲一般看待,可他終究不能如明值、蕭憲一樣對你啊。”李衾揉了揉額頭,長歎道,“真是個混賬,是個不開竅的頑石。”

東淑握住他的手:“子寧,彆擔心了。你本來是個光明磊落、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不要一葉障目,亂了心神。”

李衾微怔,繼而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溫聲道:“我知道,隻說今日這一回,再也不說了。”

此後,李持酒仍舊回到了宮中,滿朝文武見皇帝總算回歸,才終於各自安心

,歡欣鼓舞。

隻是這位皇帝陛下實在是野性難改,每每的總會私離宮中,起初還不曾遠行,後來就走開始肆無忌憚,不時地微服巡南走北。

之前在他耽留北關不回之時,朝中的事情自然都是魏中書,李衾蕭憲等擔著,所以他也試出了深淺。

在朝局安穩之後,便將李衾從鎮國公封為清河郡王,蕭憲從齊國公封為延平郡王,順義侯趙申平封為鎮國將軍……其他眾臣子也各有升黜料理。

李持酒更索性把那些繁雜的案牘公務都交給這一起人去處理,以李衾之能,全力應對卻也不在話下,更能讓李持酒放心四處周遊了。

隻是他在天下遊走,也如同當初在京內五城兵馬司任職一般,但凡有些撞到他眼中的豪強劣紳乃至為禍鄉裡的地痞無賴等,他順手就給剪除了,起初鄉民百姓不知是什麼人,後來漸漸地走漏了風聲,知道是皇帝陛下所為,一時之間竟流傳出不少佳話。

一年後,天下太平,但北關胡狄雖然平定,南方邊蠻又有零星騷動,李持酒蠢蠢欲動,又欲親征。

魏中書等死勸,定是不肯讓他離京,畢竟素日出京胡鬨歸胡鬨,若又去打仗,勝負還在其次,最怕有什麼萬一。

畢竟如今後宮仍無子嗣,皇太後的嘴都說薄了,也無濟於事,硬是選了些秀女安在宮中,也如花瓶似的,完全無用。

隻有一件,皇帝對待李尚書府的那個小公子,倒是一反常態的疼愛,但凡在宮內,每每就傳那小孩子到宮內玩耍。

那孩子的大名到底是李衾所起,單名一個“愈”字,因為他出生的時候遇險,且又體弱,所以寄意他平安順遂,不管是身體還是品行都有所進益。

除此之外李持酒又給他起了個乳名,竟喚“阿久”,這名字卻叫的很廣,宮內的人一提起尚書府的小公子,便說是“久哥兒”或者叫“小久公子”之類,因為皇帝對他愛如己出,所以大家也都愛屋及烏,視若拱璧。

李持酒更是不避人的,好幾次公然抱著阿久叫“乾兒子”之類,絲毫也不避諱,倒是打心眼裡寵愛。

隻是東淑那邊兒,卻不大喜歡進宮,除了一些必須入宮朝賀的正經大節,隨著府內眾人走一趟外,其他時候並不多走一步。

畢竟雖然她是心無芥蒂,到底還是得避嫌,免得生事。

次年,南方的騷亂平定,南邊各部族進京朝賀並參見禮拜皇帝。

其中有苗部有一部族是這次平亂有功的,由首領親自帶隊進京,原來李持酒竟跟此人相識,畢竟當初他在雲南的時候可沒少各處遊逛,也結交過不少奇人異士,如今再度相見,自然更是喜上加喜。

沒想到的是,這年青的苗王竟跟燕語公主一見鐘情,燕語也喜歡上這熱情俊朗的異族男子,那帶著太陽溫度的笑容,好像恰到好處地彌補了她在李衾處受到的冷遇。

於是這年底,宮中早早地開始操辦燕語公主的婚事,隻是太後未免有些舍不得公主遠嫁,畢竟在宮中能夠陪伴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可看著

燕語如此開心,太後也隻得成全她去罷了。

這天東淑跟眾女眷進宮朝賀,臨行不免又見了李持酒一麵,這次卻向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李持酒聽了這請求,非常詫異,但既然是東淑開口,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故而竟一口答應。

隻是他也趁機提了個要求,那就是留阿久在宮內住上幾天。

東淑謝恩後帶了甘棠出宮,出武德殿之後,偶遇金水橋旁有兩個內侍。

不知出了何事,其中一個蹲在地上正收拾滿地的東西,像是才失了手,另一個正在指著他罵:“混賬東西,瞧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沒吃飯還是怎麼著,這宮內當差還這麼鬼頭鬼臉的,是不是嫌命長呢!”

另一個求道:“我原先著涼病了,身上沒有力氣,一時發了昏才失手打破了這盞子,求您老人家高抬貴手,不要罰我。”

那站著的喝道:“得虧是咱們皇上仁德,要不然你的腦袋就搬家了,還不快滾起來呢!”

兩人又看到東淑,忙惶恐行禮,收拾了東西便去了。

東淑默默地看著這幕,心裡恍惚掠過一點模糊的記憶,也是有人這麼罵:

“囚攮的小兔崽子,還敢跟我們動手,也不看看你是什麼出身!”

“瞧他病的都快死了,還敢咬人呢,這賤骨頭偏犟的很,不如給他敲碎了,看他還怎麼發狠!”“你們家早不比從前了,一個沒爹的野崽子,也敢跟我們橫,活該你倒黴……”

七嘴八舌的一些辱罵人的話,像是夏日的亂雨。

東淑腦中有些發昏,腳步不由放慢了。

她緩緩回頭,看向身後武德殿的方向。

正好武德殿門口站著兩人,其中一個身形高挑著玄色龍袍的,自然正是李持酒,他懷中抱著阿久,雖隔著有些遠,仍是能看到他眼中閃爍的光。

東淑凝視著李持酒的眼睛,心底卻又出現一道狼狽瘦弱的身影,他給人踹倒在泥地裡,還試圖掙紮,那會兒他咬著牙,雖然滿臉泥水跟血跡,但兩隻眼睛卻恨恨地帶著光。

就如同此刻殿前的那雙眼睛。

隻是事情隔了太久,東淑實在記不太清了。

她隻能惘然地跟那雙眼睛對視片刻,最後仍是轉身,沉默淡然地往外去了。

而此刻武德殿前,李持酒抱著阿久,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玩著他金冠上垂落的瓔珞,早就跟他熟的很了。

一扯一扯的,拉的李持酒的金冠都有些歪,他卻毫不在意,隻是凝視著東淑離開的背影。

東淑早不記得那件事了,就算回憶起來記憶也是模糊不清的。

但對他而言卻是足以銘記一輩子的。

他無法忘記,在自己最狼狽不堪不得救贖的時候,是那個如同仙女一般的姑娘分開花叢出現在眼前。

那些圍著他的如同鬣狗般的人都停了動作,仿佛也看呆了,有人怔怔地竊竊低語:“是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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