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個身影就轉了過來。
陸炳辰的喉結上下滾動,輕聲說:“你回來了。”
半年不見,陸炳辰消瘦了很多,尤其是神色異常憔悴。他的雙眼抬起來時,裡麵深沉得化不開的情感,幾乎能化為實質,擊穿他們中間相隔的空氣。
阮奕頓住了:“你來乾什麼?”
陸炳辰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低聲道:“我們進去說。”
“不。”阮奕下意識就拒絕了,“我之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有事就說,沒事就走吧。”
陸炳辰的眼一瞬間就濕了。阮奕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會讓陸炳辰有這樣的反應,一下也僵住了。然後他就看見陸炳辰輕輕顫抖著,把一直插在兜裡的右手抽了出來,伸到他麵前。
那隻手上滿是或乾涸或濕潤的血跡,傷痕遍布,碎玻璃片紮在皮肉裡,簡直讓人觸目驚心。
阮奕猛然一怔。
陸炳辰動了動嘴,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阮奕,我好疼啊。”
“怎麼回事?”阮奕抓住他完好的另一條胳膊,“我帶你去醫院。”
陸炳辰低下頭,固執地搖了搖,也不說話。阮奕隻看見大滴的淚水從他的睫毛上落下來。陸炳辰就像一個受儘了委屈的孩子,淚水裡帶著無儘的哀慟,一言不發地站在他家門口,怎麼都不肯挪步。
那眼淚仿佛把阮奕的心也給打濕了。
他壓下指尖的顫抖,拿出鑰匙,轉開了門鎖:“你進來處理一下。”
家裡有個醫藥箱,還是之前他租房子的時候二姑給他準備的。阮奕找了出來,放在陸炳辰麵前:“你自己會弄嗎?”
陸炳辰點了點頭,擰開醫用碘伏的蓋子。他用的是左手,笨拙得很,擰了幾下才擰開。阮奕看不下去,快速把鑷子消毒之後遞給他。
陸炳辰接過鑷子,把嵌在肉裡的玻璃渣夾出來。剛才在門外表現的那麼誇張,現在一進門,他卻又安靜的過了分,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粒粒被血染得通紅的碎玻璃落在紗布上,鮮血也跟著湧出來,他臉上卻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阮奕忍不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炳辰的語氣就像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我哥把我關起來了。我把玻璃打碎,跑了出來。”
阮奕看著他鮮血淋漓的手,攥緊了手指:“你這是在胡鬨什麼!”
“不是胡鬨,是我太想見到你了。”陸炳辰淡淡地笑了一下,“真的。其實我哥帶我回去之後,我沒準備跑。他想關著我就關吧,這一關總是要過的,無非是早晚。”
他一邊說,一邊麵不改色地往手上倒碘伏。大片的碎玻璃已經被撿出來了,但還有小的玻璃屑,隻能用棉簽從翻開的皮肉裡儘量蘸出來。
阮奕看得眼疼,厲聲道:“那你這是在乾什麼?”
陸炳辰長睫顫了顫,啞聲道:“我忍不住了。”
他真的忍不住了。他以為自己可以忍住的。在被帶回燕山後,他一直安安靜靜地被關在祖宅裡,不反抗,不妥協。因為他知道,隻有贏下跟他哥的這場拉鋸戰,才能真正讓他哥接受阮奕的存在。
跟阮奕分開的這半年,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想得恨不得下一秒就趕到阮奕麵前。
但他忍著,想得再厲害,咬牙也強忍著。他放任他哥切斷他跟外界的全部交流,壓抑著那種仿佛突然之間一無所有的空虛,還有聽不到一丁點與阮奕有關的訊息的煎熬——
“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堅持,我哥總會慢慢軟化。到那時候,我的家裡就不存在我們之間的阻礙了。但我沒想到……”
陸炳辰用手抵住眉心:“前幾天,我哥把你這半年的狀況告訴了我。”
陸熠給他的資料很簡單,裡麵是這半年裡阮奕大小考試的成績。不止是月考和期中期末考,還有周考和小測的分數都,被記錄了上去。
那真是一份很漂亮的成績單。
他離開的這半年裡,阮奕的成績沒有一點滑落,甚至連起伏都沒有,而是就跟一根衝天的飛箭似的,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往上飛。
表格裡那一道道上行的折線,真像是箭,直捅進他心底。
陸炳辰痛得表情都有一瞬間的扭曲:“你知道我哥是怎麼說的嗎?他把資料扔到我麵前,問我,你為了一個心裡根本就沒有你的人要死要活的,你丟不丟人啊?”
阮奕跟他四目相對。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久違的,仿佛喉嚨被掐住,連口氣都上不來的感覺。
他啞聲笑道:“哦,所以你是來找我麻煩的?”
太可笑了。
陸炳辰搖了搖頭:“不是。”
其實,阮奕沒受一點影響的成績隻是其次,真正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意識到,如果他從阮奕的生活裡就此消失,阮奕是真的會放下他。隻是半年不見,阮奕已經在試圖抹平他在他心底的痕跡了。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阮奕會把所有跟他們過往沾邊的根係徹底從心裡拔除,然後傷口愈合,愛恨平息,他會走出來,過一個自在又美滿的一生——但在那個人生裡,不會再有他陸炳辰一點位置了。
陸炳辰太了解阮奕了。這個人,外表看上去有多溫柔,內裡其實就有多決絕。
有一瞬間,他的心臟痛得幾乎失控,仿佛被千刀萬剮。
他死死咬著牙,從嘴唇上嘗到了血腥氣:“你不要我了,你還想把我忘了……是不是?”
阮奕看著他血紅的雙眸:“是。”
“不!”
陸炳辰瞳孔縮緊,嘴唇顫抖:“不!我不許!”
阮奕輕輕閉上了眼:“這跟你許不許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