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兩輩子,就好像活在夢裡一樣。他在這場夢裡苦苦追尋著一個珍寶,他以為那是真的,隻是很難得到。所以他拚儘全力去爭取,到最後遍體鱗傷,一無所獲。
然後,他終於從夢裡醒過來了,也想明白了,在虛無透頂的夢境裡,哪有什麼真實的東西存在?
但偏偏一朝夢醒,那個他之前那麼想要、卻又沒得到的珍寶,卻又突然出現在了他的手心。
看似得到了,可是經曆了之前的一切,他要怎麼相信這個東西會是真的?
何況到了現在,他早已不想再去費那個力氣辨什麼真假。太晚了,就算是真的也太晚了。晚得讓他已經感受不到喜悅,也早就沒有任何任何的期待了。
阮奕輕聲說:“陸炳辰,我們倆之前確實還有點事沒說清楚。上輩子最後那段時間,我什麼都懶得說,後來出了意外,更沒機會說了。重生之後,我一開始不知道你也記得上輩子的事,就沒想過跟你說這些,再後來……阮意濃和你哥來了,你被帶回燕山。剛好,現在是個機會。”
“你之前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報複阮意濃才那麼玩兒我的。那我問你,在上輩子,我還活著的時候,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感情呢?”
“那時候,你應該是從來沒打算跟我認真吧。所以高中上到一半你去了國外。後來我們倆重新在一起之後……你打心眼裡,也根本沒承認,沒接受過我們的關係。是不是?”
陸炳辰低下頭,心裡悔痛交加:“對不起。”
阮奕搖搖頭:“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要你的道歉。道歉對我也沒用。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對我不能說是沒有感情,但那絕對談不上愛。可能是我全心全意地愛你,對你好,讓你感動了;可能是我的死讓你愧疚了;可能是你從小到大都習慣了什麼都有,一時接受不了再也得不到的占有欲。”
什麼都有可能,唯獨不可能是愛。
說實話,他一直很懷疑,陸炳辰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愛。以前他愛著陸炳辰的時候,陸炳辰根本沒往心裡去過;現在他看清了,不乾了,陸炳辰又不依不饒非要追過來。這算什麼呢?
阮奕突然覺得特彆可笑。他和陸炳辰,就像兩個人在輪流做夢。
他剛幡然醒悟,他又夢入南柯。
他花了一輩子,用了一條命才從夢裡醒過來。陸炳辰呢?應該用不了這麼久。這個人有多無情,沒人能比他領教得更深了。阮奕都能預見到陸炳辰清醒過來之後的樣子。
他實在不想再這麼折騰了。
“你哥跟你說的話其實挺對的。我們倆從來就不是一路的,以後也不會有什麼接觸的機會。以前那些事,我既然重來這一世,該放下的都會放下。陸炳辰,你也彆再鑽牛角尖了。”
阮奕說話的時候,感覺像是在把縫合傷口的絲線從新長好的皮肉裡扯出來,那種疼不是說有多麼強烈,但是一下一下的,就像永無止息那樣,磨著人內裡最脆弱的地方。
陸炳辰伸出手,抓緊阮奕的衣袖。他抓得那麼用力,連傷口迸裂,鮮血浸透了紗布都沒察覺。
阮奕拍了拍他:“把手鬆開。”
陸炳辰緩緩鬆開手。他甚至希望這隻手能更疼一點,這樣他心裡的疼就不至於那麼難以忍受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我。”他眼眶通紅,一字一字地說:“我陸炳辰,怎麼可能因為想要報複而去接近一個人,怎麼可能因為他對我好而對他動心,怎麼可能因為他愛我而變得離不開他,怎麼可能隻是因為受不了被人拒絕,就想方設法、費儘周折也要把他留在身邊?!”
腦內的嗡鳴幾乎要刺穿顱骨。他顫抖著把青筋暴起的手按在桌上,手臂鼓起的肌肉幾乎猙獰。
阮奕直起身子,戒備地盯著他。
陸炳辰喃喃地說:“阮奕,你是不是很怕我發瘋?其實我也挺怕的。在你麵前,我總是不太能控製住自己。從小我受的教育,都是要我內斂,克製,心中如無物,萬事不縈於懷。以前,從沒人能在這上麵挑出我的錯。”
他哽咽著問,“我這輩子,所有的失控和失態,不是對著你,就是為了你。我都這樣了,我都已經這樣了啊,阮奕,你還不信我是真的愛你嗎?”
沒有任何預兆的,阮奕的心猛地爆裂開了。
這個把他羞辱得徹徹底底的人,憑什麼現在又口口聲聲說愛他呢?這就像扇了他一巴掌之後說是為他好,隻是用錯了方法一樣。太可笑了。他感受不到絲毫安慰,隻覺得加倍的諷刺,加倍的荒謬以及加倍的惡心。
他寧願陸炳辰是從開始就是在報複他,也好過這一刻,無儘的酸澀與痛苦像決堤的洪水,死死堵住了他身體裡的每一處孔竅,讓他的靈魂都窒息得仿佛瀕死。
“我是不信。”他冰冷地望著陸炳辰,“你看你自己乾的事,哪一樣值得讓我信你?上輩子那些事就不說了,上回你設計的那個局麵,讓張家對我動手——這應該是你‘發現自己對我有感情’之後吧?從始至終,你有一丁點覺得自己的做法有問題嗎?是,你愧疚了,你後悔了。你後悔的是這件事沒有完全照著你的意思發展,中途出了點意外導致我受傷了。但是,你憑什麼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當成玩具、棋子,想怎麼設計就怎麼設計,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陸炳辰,你會不會愛人我管不著,你能不能學會怎麼彼此尊重地愛人,我也管不著,我沒那個義務教你,更沒有義務陪你練手。上輩子跟你攪在一起是我自願,但是這輩子不可能了。我跟你說過很多次,這是最後一次——”阮奕說到最後,隻覺得連嘴唇都沒有知覺了。
他指著門,咬緊牙關,吐出兩個字:“出去!”
陸炳辰的表情像被人當胸捅了一刀,然後又把那柄粘血連肉的長刀從胸膛裡一點一點地□□。
他臉色慘白,半晌,竟然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阮奕,我算計那一切,是為了你今後能在圈子裡站得住。是,我早知道張家要對你動手,但我沒有阻止。因為我需要一個借口對張家發難。本來我準備把張家五分之四的產業都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的。我確實做成了。但是還沒等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我哥就來了。”
他問:“你知道我哥那時候為什麼會過來,還把阮意濃帶來了嗎?”
阮奕盯著他。
陸炳辰慘然一笑:“因為我在陽城折騰的消息傳到他那兒了。其實在阮意濃出現在你麵前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跟我一樣,也是重生的。我在最可怕的噩夢裡都沒有夢到過這種可能。”
“還有阮意濃。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想讓你知道我跟她有任何關係。因為我知道,我沒法證明,我沒有辦法在這件事上讓你相信我的解釋。”
“但是我哥來了。我最不想知道的,我最不想讓你知道的,全都被掀開出來。阮奕,你說我做錯了,我也覺得我做錯了。這個後果就是給我最大的懲罰。”
他望著阮奕,嘴唇開合了一次又一次,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直到最後,像是把心肝揉碎,從滿腔模糊的血泥裡擠出了一句話:“……這還不夠嗎?”
還不夠嗎?
太痛了。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沒有一個地方不是痛得讓他無法忍耐。他眼前一片模糊,心臟絞痛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猝然停跳。
突然,門鈴響了。
滿室寂靜裡,陸熠沉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陸炳辰,開門。”
(捉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