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慶忌(3)(2 / 2)

百妖譜 裟欏雙樹 7725 字 5個月前

“我知道你等這天很久了。你是妖怪慶忌嘛,最擅長日行千裡,通風報信。”他看著小公子,微笑,“再次多謝你,如果有一天我想念她了,會拜托你幫我傳信的。”

“這次說定了喲!”小公子認真道,“我等你。”

“好。”他點頭。

沒記錯的話,他跟這個叫做“慶忌”的妖怪已經認識兩年了。準確說,是他把這妖怪真真實實地帶進這世界的。

父親說過鏡花澤是靈氣之地,青山依傍,綠水如鏡,最易滋生精怪之地,且《管子·水地》篇亦有雲——“穀之不徙,水之不竭者,生慶忌。”這天生駕著車馬的小妖,可說是山水孕育之靈物,打他記事之時起,就不止一次在家中見過慶忌的身影。父親每隔幾年,就會從外頭帶回一隻慶忌,養在家中的大水缸裡。他說慶忌這種妖怪通常藏身於水澤之中,但須得靠人類叫出它的名字,方能自虛無化為實體。隻不過隨著時光推移,焚林而田,竭澤而漁的事越發頻繁,加上戰火四起,這世間的好山好水越來越少,慶忌的數量

也越發稀少了。

父親為何知道這麼多?因為,他是一個巫醫。喜歡他的人喊他活神仙,不喜歡的人喊他神棍,他家祖祖輩輩以此為業,精怪之事自然耳熟能詳。隻怪他生來體弱,學不了半點跟家業有關的本事,頂多幫父親去買些香燭紙錢。三年前父親病逝,資質平庸的姐姐也沒能繼承衣缽,一家人隻能靠母親替人做衣裳度日,到了他們這一輩,祖業終是斷了。

記得那天是父親的忌日,拜祭完父親之後,他心中愁悶,獨自去了鏡花澤散心。那時已近深夜,四下無人,他望著滿目碧水,不知怎的動了心念,對著鏡花澤大喊了三聲“慶忌”,本是無心之舉,卻不料真的引出了這隻妖怪。

看到水麵上的小人小車小馬時,他並未覺得害怕,畢竟早就見過這小東西,知道他們性情溫良,於人無害,但驚奇是有的,原來慶忌真的是靠這種方式出現的。

“你喊我呀?”一身黃袍的小公子從馬車裡鑽出來,跳到前頭的小黃馬上,仰頭看他。

他一時間忘記該怎麼說話,隻用力點頭。

“哦。謝謝啦。”小公子高興地甩甩手又動動腿,“我在鏡花澤下飄了好些時候,總是沒法子到水麵上來,還擔心永遠都沒人來喊我名字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總算從失神狀恢複過來,問:“你就是傳說中的,生於水澤

之中的妖怪…慶忌?”

“是咧。”小公子點頭。

“那…為何我從前也在鏡花澤喊過你的名字但你沒有出現呢?”他確實不是第一次喊這名字,當年父親也常去鏡花澤,去時都喊過慶忌的名字,有幾回他跟在父親身後,也好奇地喊過,但從未得任何回應。父親說,或許還差些機緣。隻是彼時年幼,他並不太懂什麼叫機緣。

“因為我兩年前才出生呀。”慶忌認真道,“好山好水總得持續多年,方有靈氣集聚,積到足夠的量,才會有我出世,然後我就像一條沒有實體的魚,在鏡花澤下遊來遊

去,沒人喊我名字的話,我就得一直這樣遊下去,若有朝一日此處山水有變,靈氣受損,沒有實體支撐的我也會隨之消失。所以呀,你是來得剛剛好,沒有太早也沒有太晚。”

他恍然大悟,沒有太早也沒有太晚…大概,這就是父親說過的“機緣”。

“那你現在有實體了,可以離開這裡了到處去玩了吧?”他瞅著這個麵容和善的小家夥,原來每隻慶忌都長得一個模樣,他想起父親曾經帶回來的彆的慶忌,也是駕著小馬車,乖巧得像個玩偶。

“是你喊了我的名字,所以,我一定要替你送一次信才會離開。”慶忌認真道,“日行千裡,往返瞬間,是我天生的本事。”

他愣了愣,說:“可我沒有千裡之外的需要送信的朋友呀。”

“也許以後會有呢?沒事,我等你唄。”

它說到做到,兩年來哪裡都沒去。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慶忌的存在,包括小玉。夜深人靜時,他偶爾會偷跑出來,往鏡花澤去看看它。其實是怕它悶,想陪它說說話。可它每次都說一點都不悶,鏡花澤下頭有好些特彆話多的魚精螃蟹精,光是聽它們談天說地講笑話就足夠打發時間了。

去年的七夕節,他領著小玉去鏡花澤的花燈會上玩,遇上放焰火,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夜空裡綻放出綺麗的圖案,引得無數男女駐足觀賞,歡聲笑語不斷。身在熱鬨之中的

他,無意中回了一下頭,不遠處的水麵上,從不在人前露麵的慶忌,頂著一片荷葉作掩護,騎在它的小馬上,仰頭看著漫天煙花,臉上是特彆滿足的笑容。

岸邊與水麵,熱鬨跟寂寞也隻差一步罷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勸它離開,既有日行千裡的本事,就更不該委屈自己棲身於小小的鏡花澤。可這妖怪也是固執,非說自己許給他的承諾,不兌現是不行的。

他覺得,自己不會有需要慶忌的那一天,因為他在意的人都在身邊。關於未來他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小玉一家的離開。

但她是應該走的。他在鏡花澤邊坐了一夜,也咳嗽了一夜。

天將亮時,他跟慶忌道彆,說娘親給自己找了個師父,學習木工,以後怕是不能像從前那樣常來看它了。慶忌表示理解,說不需要來看它,它等的隻是他的拜托,為他奔赴千裡,傳信小玉。

他慎重地給它鞠了個躬,慎重地說了一次謝謝。

然後,如往常一樣,它又一次沉入水中,岸上,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隱在如煙的晨霧裡。

一個月過去,他沒來鏡花澤。

三個月過去,他沒來鏡花澤。

一年過去,他沒來鏡花澤。

直到兩年都沒再見過他,慶忌才覺得他一定是遇到了嚴厲的師父,不給他留一丁點空閒時間。

它總共離開過三次鏡花澤。一次是偷跟在他身後去了他居住的村子,他家的窗戶上貼著好看的紅色窗花;第二次是悄悄圍觀他跟小玉的道彆,看著他紅著眼睛離開;第三次就是這回,它趁夜又去了他的家。

他家大門掛著銅鎖,它從破掉的窗戶溜進去,屋子裡空空如也,沒有人,也沒有人居住的跡象,僅剩的幾張桌椅櫃子上落滿灰塵。

他搬走了!

它沒有變身的能力,無法扮作人類去詢問他家的鄰居,它在屋子裡見到幾隻老鼠,可它又聽不懂鼠語,幾番比劃之下,它大概猜出老鼠們的意思是住在這裡的人已經搬走了。

它悶悶回到了鏡花澤。想來想去,也許是他的木工活學得好,師父把他帶到城裡去了?畢竟那裡比這鄉野之地要繁華得多,他不是還有娘親跟姐姐麼,身為家中唯一的男丁,有義務讓她們過得好一些。

嗯,一定是這樣的。想到這些它便不再生氣了,反正他肯定不會忘記自己,也不

可能忘掉小玉,他總有一天會回來請自己幫忙的。

那就等著吧,就在這鏡花澤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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