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雁聲抹了把臉,盯著眼前的小男孩,心裡感到驚詫——張碩成這小子現在,居然還這麼小?
張碩成今年七歲,正是人嫌狗不待見的年紀。他看張雁聲被偷襲成功,笑得嘎嘎的,前仰後伏,很典型的小孩子故意作出來的誇張。
當年,十五歲的張雁聲追著他下樓,大聲地罵他,跟維護他的梁瑩瑩吵了一架,最後耽誤了時間。他們一家人到的時候,姑奶奶的壽宴都已經開始了,一家人很是失禮。
奶奶在姑奶奶麵前失了麵子,很不高興。梁瑩瑩更是惡人先告狀,說都是因為張雁聲才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害他們遲到。
更可恨的是張碩成把那把小水槍帶了去,在壽宴上把張雁聲後來換的那條裙子也毀了。
而那時的張雁聲眼裡隻恨梁瑩瑩,覺得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是張碩成淘氣而不是她不對,怒氣衝衝地扯著張碩成上去跟她吵,全然沒顧及這是什麼場合。
自然就讓奶奶更丟臉。
十五歲的張雁聲那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過激行為,讓那些原本憐憫她對她愧疚的親人漸漸都疏遠了她。
比如,她的奶奶,她的爸爸。
此時,張雁聲盯著才七歲的張碩成,忽然笑了笑。
“你厲害呀。”她佯作凶惡狀,說,“你再敢來一次,我就……叫爸爸揍你屁股。”
這話說得虛極了。因為張家基本上不打孩子,張寰更是把張碩成看作心肝寶貝一樣。所以連張碩成這樣的小孩子都看出了張雁聲的“色厲內荏”。
熊孩子才不怕姐姐的虛張聲勢,他又扯眼皮又吐舌頭,囂張地挑釁:“略略略,你來呀!”說完就跑了。
“彆生氣,彆生氣,他小孩子。”羅姨扯著張雁聲又回到房間裡,“彆跟他一般見識。他才多大。”
張雁聲進入青春期後脾氣日漸暴躁,跟姓梁的女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可她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哪吵得過梁瑩瑩。更何況梁瑩瑩還能給張寰吹枕頭風,張雁聲卻總是因為情緒激動對張寰大小聲,弄得張寰見到她就頭痛,越來越不願意看見她。
說到底,還是張雁聲吃虧。
羅姨抓著她胳膊的手很用力,張雁聲很明白她為什麼。過去羅姨一直勸她不要跟梁瑩瑩正麵嗆聲,白吃虧。她聽不進去,也忍不下來。
結果鬨到最後,她眾叛親離,這個家裡她仿佛是個多餘的外人,人家四個人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四口。
但我已經長大了,張雁聲對自己說,我不會再犯曾經犯過的錯誤。
她拍拍羅姨的手,冷靜地說:“沒事,小屁孩子,我不屑得搭理他。”
羅姨鬆了一口氣,這才放開她的手臂,推她進衣帽間:“就是就是,彆搭理他就是。”
張雁聲在裡麵換衣服,羅姨在外麵等她。耳朵卻聽見裡麵的少女仿佛自言自語一樣:“但是,張碩成得有人管才行,要不然,不知道長成一個什麼人間垃圾。”
羅姨又緊張起來:“有他爸他媽呢,怎麼也輪不到你管。你呀,你好好讀書上學就行,給你媽媽爭口氣。”
衣帽間裡安靜了幾秒,才又響起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
隱隱約約地,好像飄出來一句:“有爹生,沒爹養……”
羅姨沒接腔。
那怎麼著,雖然是張碩成的爹,可也是張雁聲的爹啊。
張雁聲換了一條新裙子,走下樓,快到一樓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望著下麵的幾個人。
張寰聽到腳步,抬頭,皺了皺眉,但還是儘量和藹地喊她:“雁雁,快點。”
張雁聲不緊不慢地走下去。梁瑩瑩看著她這副樣子,“嗬”了一聲。
張寰假裝沒聽見,隨口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慢?”
張雁聲看了這個男人一眼,內心中有說不清的感覺。
她吵,她鬨,她折騰,過去她覺得張寰對不起她和她媽媽,她有權利這麼做。可現在她冷靜下來再看,終於看明白,叛逆孩子的種種折騰,到最後,終究不過是為了讓家長多注意自己一點。
是的,就這麼可悲。
現在張雁聲看得明明白白,她過去所做的一切,揭開層層外衣,無視所有借口,最終她想要的,也不過就是想讓這個男人多看她一眼,多關心她一分。
她最終得到的卻是他的不耐煩,到她死了,他也就象征性地流下幾滴眼淚,然後給她辦一個“像樣點”的葬禮。
真是太可笑了。
那個濃妝豔抹叛逆囂張的張雁聲,說到底就一個得不到愛的孩子而已。
可笑,可憐。
張寰在女兒的注視下,莫名地不自在起來,強笑道:“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這女兒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天還氣勢洶洶的和年輕的老婆吵了一架,尖叫的聲音刺得他耳朵痛。今天卻怎麼這麼安靜,一雙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看著他,像兩汪不知深淺的潭水。
叫人莫名地不安。
張雁聲垂下眼眸。
前世她自己沒察覺的,那些對至親、對關愛的渴望都煙消雲散。今生她什麼也不求,不求諸於外,隻求諸於內。
自己一個人,好好活吧。
這個家的脾氣暴躁的大女兒抬起眼,聲音冷靜得讓人意外,平靜甚至平淡地解釋:“換好衣服一出門,就被張碩成用水槍滋了一身水,隻好又換了一身,耽誤了時間。”
少女的平靜冷淡讓張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