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喵喵(1 / 2)

薑源經營的劇院是從祖輩手裡接手, 有些年頭了, 他自己也是話劇演員出生的, 本來劇院就有一批穩定的觀眾,再加上薑源自己的電影口碑穩定, 影迷也經常會來支持。

話劇開演時間是在八點, 而六點半的時候, 來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坐了滿場。今晚是一出經典劇目, 大團圓結局,為了順應時代劇本有適當調整, 很適合在過年期間和家裡人一起來看。

“今天來的人有點多啊, ”一個小演員撩起幕布看了眼, “以往七點半才能滿呢,怎麼回事?”

“網上的票也一下子就搶光了啊,”另一個人冷笑一聲,“還不是那個誰, 實力不夠、營銷來湊,把他們流量粉圈那一套帶過來,搞得整個劇院烏煙瘴氣。”

在劇院的這一段時間, 許多演員都因為方懷的實力和勤奮對他改觀了不少, 但也有一批人堅持看他不順眼——是一種嫉妒和不屑參半的心態,一邊嫉妒他竟然能超過薑源拿到《無名之曲》,還能賺錢, 另一邊又不屑他是個選秀出道半路出家的二流演員。

不僅劇院裡的演員, 就連網上, 這麼些天質疑聲都一直沒有斷過。這其實是沒有辦法的,人紅是非多,而方懷的實績又的確不足,要是悶聲發大財也就算了,《無名之曲》的試鏡又搞得轟轟烈烈。

不久前,薑源在自己微博宣傳了今晚話劇《回家》的事宜,說是年前最後一次演出。沒有特意點出,但有人發現配角cast裡麵,某個配角後麵寫著‘方懷’。

【重名??】

【重名吧,他哪裡夠格去演話劇,某些十八線流量彆玷汙我們藝術圈ok?!!氣炸了。】

【我不得不發散一下,這個先例不能開啊。以後什麼流量網紅都來演話劇,圈內生態搞崩了,那咱們票友徹底沒東西可看了。】

【科科,某些黑粉們嘴裡的十八線糊逼EP銷量吊打一整年大部分的專輯哦,《深淵月光》董教授和銀樺獎蓋章過的,還力壓薑源王書厲拿了《無名之曲》通告。咱們拿實力說話,不服憋著。】

【不是吧,話劇和電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話劇是真的很難演啊,他為什麼想不開?公開處刑豈不是很尷尬?】

第二天,方懷默默轉發了微博,算是默認要出演的事實。這一下,圈裡立刻炸了一批偏激的人。

話劇在現在和電影、電視劇比起彆的,算是比較小眾的了。當然不是全部,但在某些‘話劇迷’的眼裡,正經科班出身演話劇,可以,電影轉話劇,勉勉強強……至於網紅流量?絕對不行。

太掉格了。

有些人其實根本不是真的喜歡,隻把這種愛好看成一種‘高雅’的身份象征,覺得自己和那些刷微博抖音的人是不一樣的,而方懷出演,算是觸到雷區了。

今天這劇院裡除了原本的老觀眾、薑源的影迷之外,有一些慕名而來的方懷粉絲,竟然還有一批專門跑過來圍觀方懷,打算到時候第一時間挑刺找茬、喝倒彩嘲笑的。

他們某些人有種莫名的清高勁兒和集體榮譽感,先是坐下小聲諷刺了一下周圍的普通觀眾,開始給他們科普‘網紅流量’要來演的事情,感慨一番話劇要完。

“您知道什麼是網紅嗎?就是什麼微博啊……上麵嘩眾取寵的。聽說有人到處亂搞,對,搞那些很惡心的事情,亂的很。現在他們想把咱們話劇也搞成那樣。”

“那個人也不會演戲,才十幾歲,屁都不懂的,肯定砸。”

“不就一小年輕嗎?”來看戲的老大爺很奇怪,樂嗬嗬的,“你們怎麼比我們老年人還迂腐,以前演員都是下九流,沒讀過書,大家開始演的時候都是愣頭青,不也挺好的。功夫好就行了嘛,管那麼多。”

大爺說完摸著下巴嘀咕了一下:“方懷,這名兒怎麼有點耳熟。”

老大爺自己不是學藝術的,但那個年代過來的,被當時很好的藝術氛圍熏陶的什麼都能欣賞,昆曲也聽,話劇也看,現在想來想去,總覺得方懷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那人被噎了噎,揮了揮手:“跟您說不來,您一會兒自己就懂了。”

很快有熱場和開場白,薑源在圈裡人脈不錯,好幾個圈內好友來給他捧場了,如果忽略某些人,整體氛圍其樂融融,看上去還是挺不錯的。

“《回家》,主演薑源,劇本撰寫曹堉,感謝您的到來。”

隨著報幕聲音漸淡,所有燈都暗了下去,幕布還沒有拉開,有經驗的人知道,距離正式開演還有半分鐘空檔。

而此時此刻的後台,陷入了短暫的慌亂——原本預定要以某個女演員的歌聲開唱,隨著歌聲亮舞台燈、切入念白,展開故事的。

“玲姐呢?”

“玲姐忽然鬨肚子跑廁所!兩分鐘前剛去的,要不掐掉這段直接開始念白吧。”

“……薑哥,怎麼辦?”

薑源被之前的遭遇弄的一肚子窩火,但工作就是工作,他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原本也是想的掐掉這段——那樣會少掉點味道,但也比直接開天窗要好,念白的人都清嗓子準備了,忽然聽見薑源說:

“讓方懷來。”

眾人:“……”

“薑哥,你瘋了。”一直看不上方懷的一個演員麵色難看道。

方懷:“?”

方懷其實在報幕的那一秒就進入了角色狀態,有點緊張,在心裡反複回想細節,但也有分神關注這邊的狀況。

薑源對他比口型:“你可以嗎?”

他馬上懂了薑源的意思,情況緊急,他略一思索,就從工作人員手裡接過耳麥扣上:

“可以。”

那個演員麵色難看地想來攔他,但他已經打開了耳麥,此時的一舉一動,觀眾席都會聽見了。

方懷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此時也是緊張得不行了,耳邊簡直能聽到血液一突一突摩擦著血管流淌過的聲音,但所有聲音都一點點遠去。

我可以。他心裡想。

他的葉於淵那麼優秀,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幕布緩緩拉開,燈光還沒有亮起。

這一段空白期超出預估,有人意識到了什麼。觀眾席甚至有人聯想到了‘網紅要來參演’之類的言論,已經開始小聲嘀咕、竊竊私語,嘈雜聲越來越大,情況一時有些亂。

女演員開場的那首歌略顯平淡溫柔,原本還好,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鎮不住場。

方懷扶著耳麥原本要開口,聽著台下的嘈雜,做了一個膽大的決定。

“一夢南柯此生晚——”

這句話甫一唱出口,全場忽然靜了。原因無他,調子抓耳,音質比曲調更抓耳。

像是悶熱嘈雜的八月大夏天,忽然平地湧來一股汨汨淌開的清泉,在小石子上碰撞出清淩淩的聲響,平凡無奇的現世無端籠上一層夢境似的色澤,腳下的空氣都要漂浮起來。

並不是正宗的戲腔,能聽出是少年提著嗓子懶洋洋地唱,但從咬字到曲調拿捏都是極正的,像是說書開場的一聲驚堂木,把所有人散開的注意力全都一下子收攏起來。

更有懂行的,撫掌忍不住歎了一聲:“好!”

一些經常在這裡看話劇的人四處打聽:“我在這兒看了這麼久,沒聽過這聲音的演員啊,新招的?”

這兩句唱完,很多人都還意猶未儘,又無縫接入了開場的歌、也是《回家》這出戲的主題曲,《冬夏》。

方懷選的那兩句昆曲雖然是情急,但竟然巧妙地與意境很符合,那是一支很小眾的曲子,講的也是遊子離家、浮生大夢一場。

幕布向兩邊分開,燈光亮起。

“離開家的第一年秋,風月聲色增三分也看不夠。”

乾淨清朗的音色,尾音帶著些許輕快的笑,意氣風發的模樣。

這句話一出,又有人‘咦’了一聲。

“這不是《深淵月光》嗎?上個月咱們市中心放過。”“哇,我好喜歡那首歌,當時都聽哭了。”“這聲音是真的不錯。”

與此同時,幕布拉開,走出來一個少年。

他是側對著觀眾的,貼合了話劇偏寫實的風格,從衣著到發型、佩飾都很平凡,甚至讓人看不出他是個明星——他就像那種學校裡會見到的、英俊的大男孩。

他人高腿長,眼角垂著,脊背有點弓著,一手揣兜,單肩背著包,初時步子邁的懶散,總像是沒睡醒。

這第一個亮相,稍稍衝淡了剛剛歌聲帶來的驚豔,不少人都皺起了眉。

而一開始就抱著挑刺目的的人立刻得意了。

“怎麼搞的?這站沒個站相,把舞台當他家嗎?”

“這是唱的還是錄音啊?他本人應該唱不了這麼好吧。”

“能不能安靜一點。”終於有人不悅地製止了那人的嘲諷。

那人‘嘁’了一身,悻悻坐回去。

“離開家的第五年秋……”

此時,忽然有人意識到了變化。

——所有變化都是細微的,個子竄的高的男孩子經常會有的駝背挺直了,步伐沉穩了,淺色的眸子裡情緒沉澱了下來。許多人這才反應過來,方懷剛剛表現出的‘懶散’‘駝背’,竟然是表演出來的。

而此時,少年,或者說青年在舞台中央停下步子,整了整衣領。

他偏著頭笑了笑,在同周圍人聊天,然後又步履匆匆地往前趕赴一場飯局,在城市的煙火裡為了生計奔波。終於在秋日的某個深夜,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這裡的歌聲變得低沉,帶著一點點沙啞的疲憊,聲音卻是暖的。

他握著手機,繼續往前走。

“離開的第三十年秋——”

筆直的脊背又一點點佝僂了下去,步伐變得遲緩,明亮沉穩的眼神蒼老下來。當他走到舞台儘頭,已經變成了遲暮老人。

伴奏的鋼琴聲一點點放慢,整個空間變得寂靜無比,唯有一下又一下艱難的呼吸聲,響徹整個空間。

歌聲放緩,停滯。

走到舞台儘頭的人停下腳步,脊背佝僂著緩緩轉身。他嘴唇乾燥起皮,雙眼通紅。

一句台詞和歌詞無縫銜接在一起,聲音很啞,帶著哭腔。他說:

“……我想家了。”

兩秒的寂靜,燈光滅了下去。

一種難言的情緒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就像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走完一生,又像是通過舞台與燈光在注視著自己的生命脈絡,從出生到老去,遠離故土,背井離鄉,被塞進異鄉的脈搏與血液裡,聽著陌生的風。

總有那麼幾個夜晚,非常想家。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歌曲和表演同步進行,帶給人的感覺是近乎震撼的!

但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下看出其難度,一分鐘裡有太多的細節,從少年到老年的變化不能通過台詞、僅能通過表情動作來展現給觀眾看,沒有出色紮實的演技支撐,幾乎是不可能的,隻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次就連那些挑刺的人都震驚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這段表演原本是一個四十歲的女演員來完成的,也就是肚子不舒服跑廁所的林玲。林玲在圈裡是有名的演員了,這麼多年磨煉下來,放眼整個劇院,能獨自擔下這段戲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方懷的技巧和經驗其實是比不上林玲的,但他有足夠的感染力和共情能力,這麼一看,效果竟然不分伯仲。

所有人仍然沉浸剛剛那一段表演的氛圍裡,旁白就在此時適時切入,《回家》的故事緩緩在眼前展開。

.

散場的時候,很多觀眾都意猶未儘,一邊討論著一邊往前走。

《回家》本身就是個出色的劇本,再加上為了貼合時代的一些改編,讓老的小的都能看得開心,看完了心裡還能思考。而除此之外,新麵孔的出現也讓人激動。

“哪有那些人說的那麼糟糕,我看明明挺好的。經驗是有點不夠,但是……效果還真不錯。”

“歌兒唱的好聽啊,演的也好,現場看才知道。”

“這麼一看,徐導的眼光沒問題啊。”

“……”

外麵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方懷和彆的關係挺好的演員們一一告彆,拉開了後門。

“喲,有人接送啊?”演員調侃,“小小年紀的,我酸了。”

“是啊,我戀人。”方懷笑了笑,“我先走了,再見,新年快樂。”

“再見,新年快樂。”

幾個大齡單身演員有點羨慕地看著他——有時候年紀越大,越難真的喜歡上一個人。他們羨慕方懷,其實不是羨慕他戀人對他有多好。

當他說起‘我戀人’這三個字的時候,眸子是很亮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來,連他自己可能都沒發現。

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幾盞孤零零的路燈亮著,大雪把地麵鋪了一層又一層,方懷剛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就被人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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