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沒說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抬起眼睛看著林麟。
林麟的眼睛裡閃過一點點嘲諷,就這一點神色流露,忽然讓人看見了他普通皮囊下麵一點點靈魂真實的樣子。
他看著眼前的大男孩,皮膚很白,相貌英俊,淺色的眸子乾淨,不知是真天真還是假善良。
“嬌生慣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小少爺啊。”他笑了笑說,“你知道我哥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他是被燙著打著罵著長大的,他經曆的東西,你想都不敢想。”
“他以前在學校裡的時候,水杯都不能跟彆人的放在一起,一個朋友也沒有——彆人嫌他惡心,怕他傳染艾滋。”林麟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不知道吧。”
方懷看著外表就像那種被很多人喜歡、保護著長大的小孩。
徐團圓這時回來,林麟又不說話了,剛剛的神色從臉上消失,又變回了平凡的模樣。
他們又隨便說了一陣,便告彆了。
而回去的路上,方懷明顯比來時要沉默了不少。
他在沉思。
徐團圓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的表情,片刻後才慢悠悠地移開視線。
方懷一個晚上沒睡,第二天依然按時去片場。
他問了徐團圓一個問題:“我們的電影,是要把黑暗揭露給彆人看嗎?”
徐團圓看著他,頓了頓,說:“一部分。”
方懷沉思了片刻,點點頭。他去化妝和換衣服,很快又回來開拍了。
這一整天的效率都很低,拍攝進度很慢,徐團圓的脾氣很好,但到最後也有點吃不消——可能是還沒有真的熟悉,方懷、還有一些彆的配角,今天的狀態都不算好。
而隻有方懷知道自己狀態不好的原因,跟彆人想的不一樣,並不是水土不服。
他不知道為什麼。
《無名之曲》的主角林曉,從一開始就在接受來自世界的所有惡意,歧視、霸淩、偏見。
他對著世界敞開懷抱,最後還是被各種冷槍暗箭捅到遍體鱗傷,在人生好不容易有轉機的時候,卻又因為一個很小、很荒誕的理由死去了。
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跟他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他不懂,這樣的電影有什麼意義,所以他也演不好。他以前很少去想這個問題,現在它卻盤桓在心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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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不知道為什麼,”方懷一個人在異鄉的街道上慢慢往前走,耳朵裡塞著藍牙耳機,“我覺得這太……”
夕陽灑滿了整個廣場,有白鴿一步步往前邁著,小孩子蹲在廣場中央喂鴿子。
“嗯?”葉於淵低沉的聲音從耳機裡流瀉而出。
方懷又不說話了。
已經過去好久了,他以為自己快要習慣了不和葉於淵在一起的日子。
但此時此刻,他還是很想他。
當他吃到很好吃的食物會想起葉於淵,遇見困難和疑惑的時候也會想,葉於淵不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覺得遺憾與缺失,好像生命裡少了點什麼。
“我——”
方懷想了想,最後還是沒說。
葉於淵也很忙,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即使是世界上感情最好的戀人,也沒有理由天天呆在一起的,更何況還隔著這麼遠的距離。
“沒什麼,我愛你。”他最後對著話筒笑了笑,說,“先掛了。”
葉於淵沉默片刻,說:
“懷懷,今天是幾號?”
“三月初……怎麼了?”方懷有點摸不著頭腦,“過節嗎?世界植樹日?”
葉於淵:“……”
“真的不記得了?”
電話那邊人似乎低歎了一聲,尾音微啞,仿佛帶著點熱氣噴灑在耳廓間。
方懷碰了碰耳朵,又有點想查回國的機票了。
想見他。
落日的餘暉一點點收斂,一隻白鴿忽然撲扇著翅膀飛到方懷掌心裡。方懷托著它,它的嘴裡銜著一個信封,上麵寫著一個日期。
十二月三日。
是他們在一起的那天。
方懷忽然一怔,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許多白鴿扇著翅膀飛向天空的聲音,帶著風聲和一些周圍人的歡呼和尖叫,還有人吹了吹口哨。
夜幕徹底降臨,天邊驟然升起煙花,廣場的燈火繞著方懷四周,一簇接著一簇的燃起。
方懷忽然意識到什麼,想要轉身,眼睛被人輕輕遮住。
“九十九天快樂。”那人低聲說,“懷懷,我有禮物送給你。”
“等一下。”方懷忽然說。
那人垂下眼瞼,黑曜石似的眸子裡盛著柔軟的夜色:“嗯?”
“葉老師,你能不能先親我一下,”方懷小聲說,“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