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滕幼可,滕雲淡果然冷靜下來,就算心裡驚懼,表麵上至少勉為其難算得上鎮定。
“他說,說咱們既然來了,那就一個都彆想走。”
“還說他一個人在這裡寂寞得很,總算有人來給他作伴了,哈哈哈!”
“是他笑的不是我,他聲音好詭異,忽男忽女。”
忘憂聽到“詭異”二字,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這座地宮據說最初是用來鎮壓一個不祥之物,但千萬年已過,那不祥之物早該消散了,不過當年地宮的建造者留下不少天財地寶,或許是其中之一生了靈。”
那便是惡靈了,對世間充滿惡意,想要摧毀一切美好的那種。
滕屠夫、閻神婆和滕風輕心知他說得有道理,且他來自滄海界最神秘的靈族,手中不知掌握了多少不為外界所知的秘辛,能勞動他們不遠萬萬裡來此參賽,這地宮中極可能有靈族想要的東西。
敵人的身份有了眉目,眾人卻愈加戒備。
法寶生靈萬中無一,但凡邁過這一步都是得了大機緣,如今他們在明對方在暗,一不留神就會著了它的道。
“長姐,你臉上什麼時候畫的黑色紋路?”滕雲淡忽然指著滕風輕大叫,“像好多靈蛇纏枝,好看歸好看,但是你表情陰森森的,合起來看有點嚇人啊!”
滕風輕心裡一咯噔,神識掃過自身,一張臉潔白如玉,根本沒任何瑕疵。
但隻有她知道,滕雲淡不是在說胡話,這個形容恰好是她上輩子入魔後的模樣,如果沒親眼看到,就憑這個二百五不可能編得出來!
她迅速回複鎮定,一臉關心地看向滕雲淡,“二弟莫不是被那惡靈攝了心神?”
隨便你怎麼說,左右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就是不承認,誰又能奈我何?
然而下一瞬,她眼中的滕雲淡不再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是變成了青年模樣,戴著一張無相麵具,周身散發著冷冽的氣息。
滕風輕瞳孔一縮,心口隱隱作痛。
即使傷口是上輩子的,那劇烈的疼痛卻如影隨形,被家人背叛的憤怒更不曾釋懷。
離兩人最近的滕幼可最先發現長姐的異樣,這是她想刀了二哥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左右一看,忘憂和爹娘都盯著這邊,不好做什麼,她乾脆猛然揪掉大白鵝屁股上一根羽毛,疼得它“嘎”一聲哀嚎,在空蕩蕩的寢殿裡撒丫子狂奔。
“臥槽臥槽臥槽,好疼好疼好疼!”
滕幼可趁機觀察周圍地形,眼尖地認出了一個亂人心神的幻陣,陣法布置相當巧妙,陣紋竟是地板上的裂縫和牆壁上的一處處斑駁。
也不知道金銀對付這種玩陰招的行不行?
她埋頭抱住大白鵝脖子,快速從左掌心翻到(222/999)頁,小聲呼喚,“金銀,出來乾活啦,小心彆被人發現!”
“好嘞哈尼,我來啦~~”
在大白鵝跑過眾人視線死角時,陣筆精嗖一下飛出卡牌,鬼鬼祟祟貼著牆壁移動,一點點摸查陣眼所在。
“咦,這次的對手有兩下子,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金銀說完便專心做事,滕幼可不打擾它,騎著大白鵝衝回長姐和二哥中間,以防兩人讓姐弟相殘的悲劇再次上演。
偌大的寢殿內蔓延著古怪的氣息。
不止滕風輕、滕雲淡姐弟意外看到這一世並不存在的畫麵,滕屠夫和閻神婆足夠小心,依然中了招。
滕屠夫莫名被拽進一間書房,書房裡堆滿了諸如生死簿、在逃惡鬼抓捕名錄、地獄十八層建設計劃等文書。
讓一個佛子處理鬼界的繁瑣事務,這是什麼彆出心裁的惡毒手段?不愧是惡靈,好狠的心!
與此同時,閻神婆也發出同款咆哮:奶奶個熊的,這變態的惡靈居然讓老娘對著佛祖念經,這他媽是人乾的事嗎?
她是閻君啊,鬼頭子知不知道?念經就不可能,送佛祖一程還差不多!
一家四口均受到古怪氣息的影響,滕幼可察覺忘憂看向她的目光帶著審視,暗中磨牙,身子軟趴趴往大白鵝脖子上一歪,目光逐漸渙散。
既然太正常了遭人懷疑,那就意思意思補個覺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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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幼可來這邊後很少做夢,上一次還是看到全家淪為對照組,下場慘烈那天。
這是第二次,她夢到了一株忘憂草。
起初,它不過是靠著頑強的生命力,艱難地從石峰裡鑽出來,見到了初升的朝陽。
它應該會像很多野草一樣,曆經風吹雨打,數個春夏秋冬,一次次草木枯榮。
然而有一天,它淋了一場化神飛升的靈雨,雨水澆灌了它的枝葉,流入土壤中,繼續溫養它的根莖。
仿佛受到了命運的眷顧,這株草無意識地開始修煉,呼吸吐納日月精華,靠那一場靈雨的饋贈,一點點從野草變成靈植。
這處絕壁人跡罕至,此後百年、千年、萬年,它一直獨自在此修煉,見證人世間滄海桑田。
一千萬年後,它終於開了智,被靈族發現,帶回到族中精心供養。
看起來是個野草逆襲的勵誌故事,可是那之後,滕幼可看到了讓她揪心憤懣的一幕幕。
無數身著黑袍遮掩身份的修士,一個接一個來到這株忘憂草前,虔誠地膜拜它,懇求它助他們鏟除心魔。
忘憂草隻是個才有一點意識的、懵懵懂懂的草靈,指望它能懂什麼呢?
懂得拒絕的靈族族長被這些人聯手打傷,幾個幼小的靈族成員被捉住當人質,沒人敢反抗。
這些黑袍修士已經開始自說自話感激它的大度,然後毫無保留地,將他們自身的心魔——那些肮臟的醜陋的見不得人的一切,全都轉移到它身上。
一千萬年的忘憂草,生了靈,有了意識,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克製心魔的先天至寶啊!所有受心魔困擾修為停滯的修士,誰能不為它瘋狂?
若非幾方勢力相互製衡,誰也無法獨吞它,守護它的靈族必遭滅頂之災!
就這樣,靈族一次次舉族遷移,小心藏匿,又一次次被那些貪得無厭的人找到,被迫交出幼小的忘憂草,眼睜睜看它承受這劇痛和煎熬。
它是忘憂草,可它讓彆人忘了憂,自己卻默默承受了一切。
“好慘啊。”滕幼可眼角有些濕潤,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最終還是著了惡靈的道,看到了另一個人深埋心底的隱秘。
這感覺讓她心裡發堵,悶悶的,可她還想看下去,生怕驚動惡靈被踢出這個夢境。
忘憂草,忘憂,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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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就在滕幼可被拉入夢境的下一秒,忘憂的意識也進到一間小院子裡。
院子布置得極為用心,進門左手邊是一片漂亮的花圃,花圃裡百花爭豔,是真的在爭,吵得還挺凶,感覺隨時會互相扯頭花。
中間一條鵝卵石鋪就的蜿蜒小路,右手邊是一片生機盎然的低階聚靈草,它們正歡快吮吸著從井口裡散逸的濃鬱靈氣。
前方的小木屋占地不大,卻開了很大一扇窗,陽光灑滿房間,看起來愜意舒適。
紫藤蘿垂落屋簷,隨風搖擺,剛剛似乎還衝他吹了聲口哨……
忘憂:“???”
這是什麼安逸中又帶著幾分不正經的夢境?
莫非是惡靈想麻痹他,打擊他的鬥誌,故意用這種靡靡的生活引誘他?又或者這美好不過是假象,實則腳下步步深淵,一步踏錯性命難保?
他一瞬間設想了很多種潛藏的危機,就是沒想過,這其實是某條鹹魚日思夜想的養老生活,更是少年心心念念想要埋回去的地方。
和迫不及待想要往下看劇情的滕幼可不同,忘憂心生警惕,凝聚神識極力想要掙脫這種不受控的意識狀態。
寢殿內一片死寂,所有人耳邊忽然想起劈啪一聲,像燭火濺起蠟油,陣筆精破了陣眼,趁大家尚未清醒,飛也似地溜回滕幼可掌心。
片刻後,滕屠夫第一個蘇醒,蓋了無數印章的手微微顫抖。
不是他說,那些事務處理起來繁冗枯燥,比念經無聊一百倍,真不是人乾的事啊!
更氣人的是,那些東西一看就拖了很久,一直堆積才會那麼多,幻境做得這般逼真,一般都基於真實細節,所以他無比肯定,鬼界那位閻君是個超級大懶蛋,懶得沒救了!
難怪總聽師弟說人間浩劫將至,那群惡鬼早晚要爬上來搞事,肯定是因為這一屆的閻君忒不稱職!
閻神婆緊跟著回過神,摸了摸頭發,心裡瘋狂飆臟話:還好老娘跑得快,不然就要被按頭剃度了,這是什麼人間地獄,念經就算了,還要頓頓吃素,我寧願回去蓋公章!
再之後,滕風輕和滕雲淡雙雙蘇醒,一個神色沉鬱,一個淚流滿麵。
“長姐——”
“滾。”
“嗚嗚嗚!”
“……”
滕幼可心神和係統相連,陣筆精一成功破陣歸來,她就知道留給自己看戲的時間不多,苦撐著不肯離開。
好不容易,她一路看到忘憂草長高,新生了一片葉子手,嗯,沒看錯的話就是差點被她一口咬掉那隻。
伴隨它修為飛漲,境界越來越高,敢來威逼靈族欺負它的修士所剩無幾。
但還是有。
這些人幾乎個個立於滄海界頂端,心魔亦非昔日那些修士可比,他們又一次聯手施壓,這次是忘憂草自己開口。
“族長,把我交出去吧,靈族是我的家,所有人都要活下去。”
隻要家人安好,犧牲它一個又何妨?
時光匆匆,眨眼又是數千萬年,幼小的忘憂草終於要化形了,靈族舉族歡慶,他們終於可以看到少族長了!
劫雷轟鳴,黑雲壓頂,九九八十一道紫色驚雷接連劈下,忘憂草葉片殘破、根係燒焦,卻一次次扛了下來。
三個日夜後,一縷天光刺破黑雲,灑在奄奄一息的忘憂草上,柔和的銀光將它籠罩,而後,一個不著寸縷的美少年出現在其中。
呀!
彆看他年紀小,身材卻相當有料,即使她見過那麼多豬跑,這也是最順眼一頭。
“二丫沒事吧”、“怕是又發病了”、“小可快醒醒”、“妹妹妹妹”,耳邊,爹娘長姐二哥的關心聲越來越清晰,眼前的美少年卻飛快遠去。
“嗚嗚嗚!”她光顧著欣賞人魚線了,還沒來得及看臉,所以這株草到底是不是忘憂啊!
醒來的滕幼可打個哈欠,聽著一家人的噓寒問暖心中格外安定,她下意識扭頭看了眼忘憂,腦子不受控地開始去掉衣服,自己嚇一跳,驚恐地彆開頭。
忘憂:“???”
知道我麵冷,但也不至於把小孩子嚇成這樣吧?
當四個侍衛中的最後一個也找回意識,惡靈的招數徹底失效,一條白色人影從屋頂飄落,浮在半空審視眾人。
“你們十個裡,絕對有人壓製了修為,否則不可能破了我的術,堂堂化神期修士跑來和一群小輩搶機緣,還要不要臉?你是自己痛痛快快站出來,還是要我挨個試探?”
此話一出,所有人麵色皆是微微一變。
靈甲一把抓住忘憂的衣袖,衝他搖了搖頭,傳音苦勸,“你不能出頭,雖然咱們避世已久,那些人該飛升的都飛升了,該死的也都死光了,卻還是有人在暗中尋找你的下落,若是被人發現你的本體,隻怕屆時……”
曾經的屈辱憤怒和無奈,會再一次讓他和整個靈族喘不過氣,他們不擔心自己,隻擔心忘憂再也承受不住那樣的滔天罪惡。
同樣的,忘憂並不在乎自己如何,卻無法忽視族人們為了護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難。
他不能這麼自私,稍稍一遲疑,惡靈的目光便被滕家人吸引過去。
滕屠夫糾結:如果任由對方出手,那可是試探化神期的術法,妻子和孩子們哪兒承受得了?
都怪鬼界那閻君懶成狗,一點事實不辦,害得他累死累活耗在裡麵出不來,氣急之下動用了功德金光,被惡靈發現了端倪。
實在不行他乾脆認了,就算被妻子嫌棄,總好過眼看著一家人身陷險境。
閻神婆苦笑:就說遇到禿驢準沒好事吧,她不過在夢裡和他們打一回交道,馬上身份就要被揭穿,真是倒了血黴。
可不承認又能怎麼辦呢?這惡靈敢現身就是有恃無恐,想試探她的實力很簡單,隻要弄塌這間大殿,她就不得不救家人,既然早晚逃不過,何必讓夫君和孩子們白受一回驚嚇?
滕風輕看看爹,看看娘,心中捉急。
要不還是她站出來吧,不然他們倆一塊站出來,不用惡靈發難,夫妻倆自己就得打得昏天黑地,二弟無所謂,小可還小,不能沒家啊!
滕雲淡小聲問玉佩,“師父,化神期修士說的是你嗎?那咱倆在一起,要不我站出去?”
自從收了徒莫名變得豪富又牛逼的玉佩:“……”
至於同樣神魂強大的滕幼可,她就算站出去也沒人信,所以就不費那個事了。
幾個人內心天人交戰時,惡靈等得不耐煩,下了最後通牒,“是化神期就給我站出來,彆磨磨唧唧讓人瞧不起!否則,彆怪我——”
“行叭,藏得這麼深都被你發現了,沒錯,這裡唯一一個牛逼閃閃的化神期修士,就是你鵝大爺我!”
大白鵝抖著翅膀,霸氣出場。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在我們那邊,他們管我叫SSS級詭異之主,像你這種小雜魚頂多評個C。”
說完不理會惡靈難看的麵色,回頭衝它背上的滕幼可羞澀一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單身,未婚,除了乾壞事沒什麼不良嗜好,天生天養接受入贅,比起父子關係,你爹娘那種其實更適合咱倆……”
“滾。”
“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