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親政四年,為暢通糧運之道,下令興辦水路糧運,江南漕幫應運而生。
如今三十幾年過去,從江南到京城的航道已經暢通無阻,每日朝陽初升,河上的生活也就正式拉開帷幕。
江南,漕幫總舵。
清晨的船塢籠罩在水霧中,水麵上停著無數艘大船小船,每條船上都站著船夫水手。
船上人人麵孔肅然,虔誠無聲地看著船塢高處。
船塢高處,一位老人手執三炷清香,對著香案上供奉的三個牌位拜了一拜,將清香插入香爐中。
然後號子一響,晨間的水霧就在船槳的搖動中驟然散去。
大大小小的船隻破開了水麵。
千舟萬楫飄向江上,朝著朝陽的方向駛去。
晨風中,那身高七尺,頭發花白的老人從香案前轉過了身。
在他身後,三個牌位供奉的依次是羅教祖師與漕幫的翁、錢兩位創始人。
老人昂首挺立,儘管他的須發皆白,一雙劍眉卻依然濃黑,壓著眉骨,顯得目光越發銳利如劍。
他的臉輪廓立體而深刻,帶著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威勢。
站在欄杆前,望著大大小小的船隻離去的方向,看著繁榮的、新的一日從這裡開始,身為一幫之主的老人又想起了當初與兩位兄長應詔而來,從無到有打造出這條水路糧運之道的一幕幕。
朝廷沒有足夠的船運糧,他們就先督辦造船。
河道不通,他們就浚河修堤。
等打通了這條大齊的動脈之後,三人又向朝廷申請開幫收徒,培養良才,統一糧務。
前前後後總共用了三十幾年的時間,才在運河兩岸打造出了三閘五埧、七十二個半碼頭,締造了一條暢通無阻的繁華運河。
他們兄弟三人所創立的漕幫,如今已成為江南第一大幫會。
而將近四十年的光陰,也足以將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變成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濤濤江水帶走了回憶,也帶走了曾經與他親密無間的兄弟。
站在船塢高處,看著他們一手打造出來的漕幫,老人心中寬慰之餘,不禁想道:“大哥,二哥,你們在天有靈,是否也看到了如今的盛況?漕幫蒸蒸日上,糧道暢通無阻,我們當初的願望實現了。”
老人想著,抬手按上了麵前的欄杆。
可是臉上的笑容沒能停留多久,他就彎下腰去,不住地咳嗽起來。
“幫主。”他一咳嗽,身後站著的年輕人就立刻走上前來,抖開手中披風,披在了老人肩上。
年輕人神色凝重,輕聲道,“清晨江上寒意未消,還是快進屋裡吧,我去讓人叫大夫。”
“不必了。”老人停下咳嗽,擺了擺手,臉上浮現出不健康的紅暈,“幫中的李大夫已經過看了幾次,也看不出什麼,大概就是不服老不行。”
年輕人聽著,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憂慮。
他的麵容生得清俊,身上的氣質就如同這一片清江水,靜水流深。
而這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往往容易叫人忘了他的年輕。
老人轉頭望向了他。
有那麼一瞬間,老人在他身上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恍惚。
當年他們兄弟三人同來,如今隻剩下自己一個。
隨著一個個舊人離去,自己也已經老了,陪在身邊的也變成了大哥的孫子。
明川這個名字,是他祖父在他出生前就起好了的。
這個孩子很有天賦,就像他的祖父一樣,應該去讀書,可他偏偏選擇留在了漕幫。
——就連這一點,也像他祖父。
老人不禁微笑了起來。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不管是身手也好,品性也好,能力也好,都十分出眾。
在感到身體每況愈下之後,他就很想定下這個年輕人為自己的繼承人。
可惜,明川的輩分太小了,在他上麵還有一乾師伯師叔。
當初在兩位兄長離世後,為使動蕩局麵迅速平定,老人又在幫中設立了家廟。
從此,無論漕幫子弟入幫前姓氏為何,入幫後都是潘家子弟,入幫即入家族。
在論師徒關係的基礎上,又添了一層手足之情,果然讓整個漕幫更加團結。
但也讓整個漕幫跟著自己姓了潘,衝淡了大哥跟二哥的印記。
明川姓翁,是大哥的一脈。
姓不能改,就注定了不能跟其他入了自己門下的潘姓弟子一樣緊密。
而自己的大弟子儘管不能開拓,卻能守成,這些年也為幫中費心費力,做了很多事。
就憑這一點,自己也不能越過他,把漕幫交給大哥的孫子。
老人想著,開口喚道:“明川。”
“是。”
“隨我走走。”
一老一少離開了船塢。
老人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說道:“當年先帝下令興辦水路糧運,我跟你爺爺、二爺爺一起揭了皇榜,接受此任。
“那年大旱,餓死了很多人,為了活下去,有很多人易子而食。明明北方有麥,南方有米,卻因為旱運艱難,調集起來也轉運不到他們手上。因此,先帝才要打通漕運,大設天下糧倉。
“你爺爺是讀書人,你二爺爺是豪商之子,隻有三爺爺我年紀最小,什麼都不懂,隻想跟著兩位兄長。你爺爺放棄了秀才功名,你二爺爺放棄了家傳生意,他們的目標很清楚,就是想為大齊的百姓做點什麼。
“後來,我們建立了漕幫,讓在運河上討生活的船夫、水手都有了庇佑。漸漸的,大小商家在水上遇到什麼事,也都找漕幫來幫忙解決,這條運河越來越繁榮,江上的船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