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更半(1 / 2)

江南入夏的第一場雨落下來的時候,陳家的院子已經修補好了。

從鎮上請來的泥瓦匠花了整整三日,收拾好了瓦片、補了牆,再也不用懼怕漏雨。

兄長在滄麓書院求學,陳鬆意帶著小蓮就繼續住在他那間房裡。

老胡則得意了,以他的能力,他單獨住上了陳家院子最好的一間房。

因為對漕幫並不了解,陳鬆意讓老胡前去調查。

他不過去碼頭轉了兩天,就把漕幫的起源、創建史、內裡派係、個個關鍵人物都打聽清楚了。

陳鬆意察覺到,他是個收集信息的人才。

風瑉把他留在這裡,真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

因為他收集來的那些情報,陳鬆意心中越發有了把握。

於是,她問老胡想要什麼回報。

她原以為老胡會讓自己替他算一卦,或者要幾天假,去親身體驗一下江南的風花雪月。

沒想到老胡扭捏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請求:“意姑娘你看,我有沒有被培養成將軍的可能?你能不能教我行軍布陣,不然教我夜觀天象也行?”

上述幾個要求不是並列,而是選擇。

老胡不貪心,陳鬆意隨便答應哪個都行。

他說完之後就期待地看著她。

而陳鬆意沉吟了片刻,說道:“好。”

然後,她就起身,帶著欣喜若狂的老胡去了——

陳家的水田。

“咦,胡護衛?”

在田間耕作的陳父見女兒跟胡護衛過來,忙直起了身。

鬆意一回來,陳家的人口結構就變了,明明是農家小民,家中卻又有丫鬟又有護衛。

生活一下子好過了許多,妻子的身體也有了起色,陳父下地乾活都安心了許多。

農家的活計,與在京中長大的陳鬆意或者來自京城的老胡向來是沒有關係的。

他們此前從來沒有在陳家的水田旁邊出現過。

因此今日一來,陳父隻以為他們是有什麼事來找自己,就要從田裡上來。

“爹不忙。”陳鬆意止住了他,然後在田邊蹲下。

夏初正是插秧的時候,陳家的幾畝地由陳父一個人侍弄。

從選種到育苗,再到轉移進水田當中,眼下也才弄了一大半,還有田地空著。

江南魚米之鄉,這裡的土地是每一個屯田的人夢寐以求的土地。

肥沃的稻田不光可以種出飽滿的稻子,還可以養出禾花魚。

陳鬆意看著田裡的秧苗,滿腦子浮現的都是師父曾經講過的良種占城稻,桑蠶與魚同養的桑基魚塘,又是薄水反青、淺水分蘖、施肥除草等操作。

她看了片刻,最後卷起了褲腿、綁起了袖子,對老胡道:“跟我下來。”

老胡:“啊?”

陳鬆意下田動作毫不遲疑,陳父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老胡也沒有呆太久,很快就卷起褲腿、袖子,跟著下了田。

“鬆意,不用——”

陳父想要阻止,家裡的地從來沒有讓女兒侍弄的道理,就算是在這裡長大的明珠,也隻是在家幫著做一些事。

陳鬆意卻已經回憶著師父所講過的南方屯田要點,開始上手了。

“爹,這塊地就由我來種吧,讓我試試。”

“誒,好。”

雖然意外於女兒的突然要求,但陳父沒想著拒絕。

他又看了一眼也是新手上路、一頭霧水在由陳鬆意教他種田的老胡,心中短暫地想了一下這會不會是女兒把胡護衛拐過來,給自己分擔勞動。

但看到老胡那空有一把力氣卻不得要領,把秧苗插得有疏有密、東倒西歪、少不得要返工的樣子,陳父就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還是抓緊把秧插完,以免這邊需要自己幫忙吧。

一下午時間轉眼過去,直到逐漸上手,老胡還是一臉茫然。

他實在不知道意姑娘為什麼會把自己帶到地裡來,然後什麼也不說就開始教他種田。

更讓他覺得無法想象的是,明明是長在京城、養在閨中的閨秀千金,陳鬆意除了一開始對水田還有些陌生,動作的時候會停下來回想,還會比一比間距,可不出半日,她的熟練程度就趕上了陳父。

老胡:“……”

為什麼啊?為什麼她會連這個都懂?這讓彆人怎麼活啊?

帶著老胡在田間忙活了一日之後,陳鬆意就把這塊地交給了老胡。

她花了一晚上時間,默寫出了師父傳授過的種地屯田要則,每日給老胡講一些,讓他在實際的種植中跟觀察到的現象進行對照,也讓他自己發現更多的問題。

老胡真的沒想到,種地還這麼有學問。

他也想過自己一個護衛來搞種田是不是哪裡不對,可縱觀陳鬆意做過的所有事,都是有的放矢,她既然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才帶自己來了地裡,那就肯定跟自己的武將之路有關。

一開始,他遇到問題還會積攢著拿回去問陳鬆意。

等過了幾日,他發現在自己旁邊侍弄稻田的陳父就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農。

很多問題都不必離開田間,問他就能夠得到答案。

有了他,老胡還弄懂了不少陳鬆意給他那本書上看不懂的部分。

“陳老哥,你說意姑娘讓我侍弄這塊田,還讓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特殊的、長得像水稻的植株,是有什麼深意?”

炎炎烈日下,已經跟陳父作上了同樣布衣短打打扮的老胡頭戴一頂草帽,一邊喝水一邊問道。

他原本管陳父叫“陳老爺”,但陳父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的農夫,當不上這兩個字。

老胡便給自己加了輩,自家公子爺都還管他叫“陳伯父”,他反而叫上“老哥”了。

陳父也從壺裡倒了水喝,笑道:“雖然她是我的女兒,但她的想法我哪裡知道?不過她讓你學的都是些種地的事,應該就是為了讓你成為種田的一把好手吧。”

儘管老胡的很多做法,都跟他們這些世代務農的農人所熟知的不一樣。

但陳父覺得,這些方法好像都自成一派,自有道理。

或許等到秋天收成,看看這畝田地的表現,就知道這些方法是對是錯了。

老胡沒有因為他的話而變得開朗起來,反而更加沮喪了——

雖然成為優秀的農人很不錯,但自己的目標是成為優秀的將領啊!

晚上,他跟陳父一起回家,先在河邊洗漱好了回來。

正在想著該不該去問意姑娘讓自己種田的深意,結果一走到牆下,聽力靈敏的他就聽到了小蓮在說話。

“小姐,胡大哥不是公子的護衛,是個習武之人嗎?為什麼你要讓他天天在田裡勞作……”

老胡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屏住呼吸,等著陳鬆意的回答。

就聽少女那辨識度極高的冷靜聲音響起,說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兩個國家之間打仗比拚的就是國力,最要緊的物資就是糧草。

“大齊的戰爭發生在邊境,想要建功立業,就隻能去邊關。

“在那樣的地方,大戰往往不是密集爆發的,更多時候是彼此試探、長久對峙,所以在邊關,屯田比練兵更重要。

“能屯好田,就能養好兵,有了充足的糧草,才有跟敵人持久對峙的底氣。

“畢竟打起仗來,後方的糧草不是時時都能到的,比起善於練兵的將領,善於屯田的將領才是軍中更需要也更難得的人才。

“屯田種地跟在戰場上行軍布陣很像,都要觀天象、識天氣,借助天時之利。

“一百個人裡都不一定能出個精通推演的人,但是跟著經驗老道的農人卻可以得到經驗的傳授,不必懂得掐算,到了戰場上也能夠發揮經驗。

“他既然想做個好將軍,那就得學會先做個好農民。”

站在圍牆下的老胡悟了。

這哪裡是不務正業?這確實是一條名將之路。

從此,他打消了心中的懷疑,開始專心跟著陳父種田,實踐陳鬆意給他的那些種植經驗。

這短短時日,老胡感到自己的人生前所未有的充實,每天忙碌完回到家吃飯都更香了。

以至於這天陳鬆意讓他把田裡的事交給陳父接管一天、跟她去一趟鎮上的時候,他都覺得不習慣了。

坐上趕馬車的位置,穿回自己本來的衣服,老胡隻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陳鬆意還在院子裡,問小蓮自己去鎮上要不要給她買什麼。

小蓮現在白天忙著養雞、種菜、打掃院子,到了晚上就開始跟陳鬆意學認字。

她還沒有到用紙筆的時候,都是在沙盤上用樹枝寫的,現在已經快認齊五十個字,能寫自己的名字了。

小蓮很滿足,一時間也沒有什麼缺的,不過既然小姐問起來,她就想起了自己許久未動的女紅,於是便道:“我想要小姐給我帶些彩線。”

“好,好好看家。”

陳鬆意答應了,這才出了院子,上了馬車,跟老胡一起去鎮上。

自從橋頭鎮的混混被一網打儘,收押進監牢以後,整個鎮子都變得平靜祥和了很多,所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不怕開門做生意被搗亂,也不怕走到巷子裡被勒索。

陳鬆意放了老胡自己去逛,老胡還適應了一下才找回了那種自由脫韁的感覺。

繡莊裡,陳鬆意正在挑選著給小蓮的彩色絲線,就感到一旁有婦人在鬼鬼祟祟地盯著自己。

她撚動絲線的動作頓了一頓,不用看都知道,這是劉氏安排在這裡的人。

以劉氏的性格,把親生女兒留在這裡,絕對不會不安排人照應她。

程明珠能夠養成今天這樣的性子、能夠早早跟鎮上的混混搭上關係,劉氏安排在這裡的程四喜一家功不可沒。

那日程四喜一見她現身,就立刻動身,乘上了劉家商號的船前往京城報信。

臨行前,他交代了妻子關注著陳家村的動向,看好大小姐,彆讓她又不見了。

他的妻子周氏是本地人,按照丈夫的叮囑留意著陳家村那邊的動靜。

像陳家翻修了院子、家裡多了丫鬟跟護衛、這個剛認祖歸宗的女兒很有主意、人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這些她都探聽得十分清楚。

鎮上的混混撞上了鐵板,折在大小姐的朋友手上這件事她也知道,不過周氏沒有覺得會跟京城那邊有什麼關係,便沒有太過在意。

她也沒有大張旗鼓的跑去陳家村,隻有陳鬆意離開家中,來到鎮上的時候,她才會出來盯梢。

以防她從自己的眼皮底下離開橋頭鎮,不見了蹤影。

陳鬆意選好了各色絲線,又買了很多根繡花針。

隨著手上經脈的一條條打通,她能運用的真氣也越來越多,普通的針已經經受不起她的消耗。

她在山上試過,如果全力出手,可以同時飛出五針,能斷掉一棵碗口大的鬆樹。

不過針飛出去也就沒用了,幸好不是什麼特意打造的暗器,用完還能買。

拿著選好的東西,她來到櫃台前結賬。

在暗中盯梢她的周氏立刻假裝看繡品,躲到了裡間去。

陳鬆意當做沒看見,收好針線離開了繡莊,又去了舊物店。

她很清楚,這些人出現,就意味著自己回到江南的消息很快就要傳到程家人的耳中了。

自己從驛站送出的信到了謝長卿手裡,謝家肯定要提出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