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更(2 / 2)

月光被擋住了,黑暗在兩人麵前徹底降臨。

……

一點燈火亮起。

光芒在空氣中鋪展而開,將這個書房後的密室點亮。

這是這座華貴的府邸最門前冷落的時候。

府邸的主人本來是權傾朝野的大宦官,深受帝王寵信,手中史無前例地把持著兵權,可是現在他被降職,被迫交出兵權,被勒令在家中閉門思過。

從前那些附庸於他的人,這時候一個也不敢登門。

年輕人登門時,在街上連一條狗都沒發現。

他父的府邸跟付鼎臣在京中的宅院熱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裡的清冷寂寥與京城處處文人士子的狂歡氣氛也不一樣。

但是,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大宦官會跟他在斬親侄子的刑場上一樣寂寥蒼老的時候,他並沒有。

在這座書房後的密室裡,這位大宦官還是一如往昔,眉毛濃黑如墨,平靜地臥在他的發冠下,臉上的線條依舊肅然,卻沒有什麼寂寥之色。

點亮了燭火以後,房間裡的年輕人重新放上了燈罩,讓明亮的光線變得柔和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了身,再一次看向自己的父。

父沉穩得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讓他懷疑這段時間以來京中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父。”這個相貌陰柔、眼神陰狠的年輕人臉上難得帶上了困惑,他拿著自己從不離手的劍,來到了馬元清麵前,“為什麼您——”

“為什麼我看起來跟外麵傳的不一樣,是嗎?”

他點了點頭,然後聽見父問自己,“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宮中六大常侍,錢忠是看著帝王長大的人,為人忠,處事圓滑,從不令帝王動怒,甚至還為帝王擋過劍,心口至今留著那道致命的劍傷;而周萍最懂帝王喜好,待天子巡遊,為他搜羅美人、搜刮財富、充實內庫,搞各種噱頭讓帝王行享樂之事;還有衛午,出身前朝士人,從太子時期就照顧陛下,對他的生活言行勸導有加,還為他講功課,可以算是帝王半師;再有趙青、劉關這兩條忠犬就不說了,為何六人當中,陛下最偏重我?”

年輕人抱著劍,開口道:“這自然是因為父替陛下平息了禍患,打贏了他登基以來最重要的一場仗——”

“不是。”

“那就是因為父對陛下忠心不二——”

“也不是。”

見自己提出的兩個緣由都被父否認,這個眼神陰狠的年輕人心中的困惑越發的濃了。

他最終說道:“孩兒不知道,請父教我。”

到這時,端坐在椅子上的馬元清才緩緩地道:“因為在陛下眼中,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不管是懲罰還是榮寵,我能走到今天這步,全仗他一人的喜惡。

“我的宅子是他賜的,我的衣冠是他賜的,我的車馬是他賜的,我手中的兵權也是他賜的……我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而他隨時能夠將這些東西收回去。

“一旦他收走了這座宅邸,我就沒有任何能住的地方;一旦他收走了我的衣冠,我就不能蔽體;一旦他不給我薪俸;一旦離了他的賞賜,我在京城就連一塊地磚都買不起……

“這就是天子愛重我的原因。”

馬元清說得平淡,年輕人卻覺得字字驚心。

帝王心術,他看重的從來不是人,而是這種完全的掌控感。

在陳鬆意看到的那條未曾開啟的命運線上,陳寄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入仕以後被點為狀元,獨得帝王偏愛,也是一樣的。

在他身上,宣帝所看到的就是離了自己這位狀元郎在京中連房子都沒有。

這種完全掌控、完全親手去養成一個千古一相的感覺,才是宣帝所喜歡的,就好像這個年輕人的優秀完全來源於身為帝王的自己。

所以那個時候,他對這位自己親手點中的、非橫渠書院出身的狀元郎的喜愛,才會漸漸超過了馬元清。

密室裡,馬元清繼續說道:“要得到帝王的偏寵看重,就要做一把不歸屬於任何派彆、任何勢力,雖然鋒利無比,但一旦離了陛下的手就隻能變成一件死物的名刀。這就是父我這麼多年來不管做什麼,都不怕失去帝心的原因,也是為什麼現在我還能坐在這裡,一點也不著急。”

滿朝文武中,他馬元清是無可替代的。

所有的文臣武將,甚至內宦身上,都有各個勢力、各個人的烙印,就算是錢忠身上也有著先帝的烙印,隻有他是宣帝一手提拔,什麼歸屬、什麼後路都沒有。

像周萍,掌控著內庫,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他也撈錢,也瘋狂地中飽私囊。

正直如錢忠、衛午,也收受賄賂,家中子孫、後人跟文官武將都有著姻親關係。

唯有他馬元清,無財無人,連如今的親戚都是帝王給他找回來的。

這樣一個人,帝王如何會不對他放心,不對他喜愛?

年輕人懂了。

他抱著劍,心中再次生出那種熱意來。

在來父府邸的路上,他看到外麵那些在慶祝的人,看到京城上空盛放的煙火。

他明白了,這些東西再明亮、再歡騰,就隻是短暫的一瞬,唯有他的父才是穩如磐石,永遠不會失去帝王的心。

可是就在他覺得自己都懂了的時候,他的父又再抬起了眼,看向了他:“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韓當伺機殺了付鼎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