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更半(1 / 2)

夜越發的深了,這座州城卻越發的亮。

燈如遊龍,在遊行的人群中緩緩流動,哪怕在離祭典最遠的西南角,也可以感受到那邊的氣氛。

掛滿紅燈籠的三層小樓上,高處的兩個身影仿佛融入了夜的陰影裡。

夜風吹過他們的衣角,兩雙眼睛在麵具後看著下方。

樓外來了一隊車馬,護衛隨行。

從上麵下來了幾個官員模樣的人,一見麵便互相地寒暄:“林大人。”“王大人。”

道貌岸然地相互拱手見過禮之後,他們才將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紅袖招,捋著胡子道:“沒想到出了京城,在舊都之外,還能有來紅袖招體驗一番溫香軟玉的機會。”

教坊司是官方的妓院,大齊的官員可以直接進來,不用擔心被彈劾。

紅袖招是教坊司的延伸,明麵上教坊司裡的歌伎都隻是獻藝、陪飲,不□□,但紅袖招不同,它隻是打著教坊司的幌子,來的人對裡麵的姑娘什麼都能做。

故此這些官員跟軍隊才能大搖大擺地進來,彼此對今夜要做什麼都心知肚明。

就在這時,長街儘頭出現了騷動,一支軍隊出現在了這條紅燈昭昭的街上。

高處帶著饕餮麵具的身影忍不住微微向前探出了身,又被身旁的人按了回去。

睚眥麵具後麵傳出了少女的聲音:“師叔不要輕舉妄動。”

按住小師叔以後,陳鬆意也調轉目光朝著下方看去。

隻見這群軍士身穿盔甲,手持兵器,步履整齊,一看就是守備軍的精銳隊伍,看起來比樊騫手下的定州精銳還要銳意幾分。

走在軍隊前麵的是幾個做著將領打扮、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

為首的那個年紀三十幾歲,皮膚呈現出古銅顏色,卻沒有蓄須。

他帽簷底下突出的眉弓部分也是禿的,襯著那雙瞳孔比一般人小,黑色部分遠少於眼白的深陷眼瞳,讓人感覺出一種不寒而栗的陰險城府來。

廂都指揮使,夏侯岐。

陳鬆意在麵具後望著他,回想著他的所有信息。

他是兩江總督桓瑾的心腹,是掌控著江南一帶最強的一股兵力的將領。

官階上夏侯岐雖然跟樊騫同級,但定州跟這裡的級彆不同。

——畢竟在大齊遷都之前,這裡曾是離皇宮最近的地方,守備力量也最多、最是精銳。

夏侯岐所統領的兵馬是樊騫的兩倍之多,又背靠兩江總督,裝備之精良遠勝定州軍。

陳鬆意不免想起了有著一把長須的樊騫,心道:“如果是樊將軍在這裡,隻怕眼紅得要滴血。”

軍隊漸漸地近了,那些先來到了紅袖招門外的朝廷命官此刻也在恭候。

等夏侯岐一到,他們就立刻堆起了笑臉,上前用比先前熱情百萬倍的姿態與他見禮。

夏侯琦居高臨下的對他們拱手,雖然態度輕慢,但這些與他平級甚至高他兩階的官員臉上卻不敢有絲毫不快的表情。

“總督大人說了,今日務必讓諸位儘興。”夏侯岐望著麵前這一張張諂媚的麵孔,皮笑肉不笑地道,“諸位大人一定要給麵子。”

“自然,自然。”

“下官一定不負總督所望。”

“指揮使大人。”

在他們當中,一個不同的聲音響起,夏侯岐目光一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是陸天衡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接觸到自己的目光,這小子立刻在他腳邊躬身跪下,當起了人凳,“卑職恭迎大人下馬。”

夏侯岐眯起了眼睛,那張因為沒有眉毛跟胡子顯得格外滲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好。”

然後,他就抬腳踩在了陸天衡的背上,把他重重地踩下去。

陸天衡手臂一屈,忍住了一聲悶哼,同時感覺到了從周圍投來的輕蔑目光跟不屑笑聲。

他沒有在意,一直等到夏侯岐從馬上下來,越過他朝著紅袖招的大門走去,聲音傳來,說道:“伺候得好,你也一起進來吧。”

他這才應了一聲“是”,從地上起了身,帶著背心上夏侯岐踩出來的腳印跟上了他。

一部分甲士隨著他們進去了,但更多的人留在了外麵把守。

陳鬆意跟遊天停在高處,在風中看著下方的守衛。

夏侯岐城府極深,行事又十分謹慎,便是在風月之地也不忘帶著軍隊保護這些官員。

難怪顏清她們的計劃不能成功。

兩人從窗邊退開,來到了另一邊,從打開的門縫看著下方。

紅袖招裡,原本在一樓的中層軍官都退到了一旁。

他們今日來本身就是來踩點清場跟暖場的。

不聽教的都已經被打過鎖回房間去了,不會讓她出來掃興。

包括顏清在內,紅袖招的姑娘們更是都換了一身衣裙,精心打扮,在搖曳的燭光下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美人如花,令人心動。

哪怕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的高級將領跟官員,在看到她們的時候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心頭火熱起來。

紅袖招的姑娘們以顏清為首,先對夏侯岐等人行禮,接著便站在這裡接受這群人的審閱。

顏清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這群人身上掃過,在看到陸天衡跟在夏侯岐身後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又自然地移開。

“還愣著做什麼?”夏侯岐向前走去,“還不快好好伺候幾位大人?”

“是。”姑娘們嬌聲應道,隨即便三三兩兩地迎向了在場的朝廷要員跟高級將領。

“林大人,真是好久不來看人家了,是不是已經將人家忘了?”

“這位大人沒見過,一定就是指揮使大人提到過的鹽運使朱大人了吧?”

“不錯不錯,正是本官,哈哈哈哈。”

雖然是第一次來,這位鹽運使大人卻是半點也不怯場,伸手就將兩個依向自己的美人攬入了懷中。

他一邊擁著這溫香軟玉,一邊笑著對身旁的人道:“王大人果然沒有說錯,這裡的姑娘真是個個都美麗動人,溫柔解語。”

“哈哈哈,朱大人滿意就好。”同樣左擁右抱的王大人一抬手,道,“好戲還在後頭,我們先過去吧,朱大人請。”

顏清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等其他人都跟著這些朝廷要員和軍中將領進了圍繞一樓的空地而設的包廂之後,才與身旁的四娘一同去了夏侯岐所在的包廂。

州城的另一邊,祭典的煙火正要開始,當第一朵煙花綻開的時候,紅袖招裡的歌舞也開始了,一群衣著輕薄的花魁魚貫而出,在一樓的台上獻舞。

她們的舉手抬足、一舞一動,都是叫教坊司出來的誘人姿態。

而她們身上的衣衫本就遮不住什麼,舞動間露出的瑩白肌膚更是讓圍坐的官員跟將領都兩眼放光,開始興奮。

這樣的風情,在京城跟舊都如何能夠看得到?

更讓他們坐不住的是,在一舞之後,她們還伴隨著舞曲從台上散開,來到了他們身邊,媚態橫生地端起了他們麵前的酒杯,給他們勸酒。

第一次來的鹽運使看著那柔荑端到自己麵前來的酒杯,迷醉之中倒還有幾分清醒。

與他同坐一室的王大人則已經就著舞姬的手喝下了一杯酒,對著他擠眉弄眼道:“這是好東西啊,朱大人快喝!”

他的話換來身旁女子的嬌笑。

一隻素手伸過來,也取了酒杯來灌他:“那大人多喝幾杯。”

“好,好!哈哈哈哈哈——”

夏侯岐坐在座中,看著這些朝中要員在紅袖招花魁的手下不停進酒,一個兩個顴骨上都浮現出了紅暈,而他軍中的將領也是如此,隻不過更加粗獷放縱,才喝了兩杯就已經拽過了身旁的女子動起了手。

他的眼中浮現出不屑的笑容。

紅袖招裡的酒菜都放了助興的藥,不然這些大人都上了年紀,在這裡怎麼能儘興得了?

看著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朝廷命官三杯兩盞下去,就立刻脫掉了偽君子的皮,跟他軍中的將領一樣開始當眾宣淫,讓整個場麵都變得不堪入目起來,夏侯岐依舊維持著冷靜的表情,麵前的酒菜分毫未動,仿佛完全不受這場麵的影響。

顏清陪坐在他身旁,看著這個廂都指揮使。

今日在場,其他人都不重要,唯有他是最令人忌憚的。

這是桓瑾手下最毒的一條蛇,一手炮製了如今的局麵,將漕幫分舵的糧船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而且他手上還有兵權,不殺掉他、斷了桓瑾的這條臂膀,今日這裡的人就算全死了也沒用。

在她有所動作之前,坐在夏侯岐另一側的四娘已經端起了酒杯,向著他依偎過去,嬌聲問道:“大人怎麼回回來都不喝酒?”

夏侯岐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那端著酒的纖指僵住了。

她還從來沒有在男人麵前被無視得這樣徹底過。

就在她不知是該貼上去還是把酒放下的時候,從旁伸過來一隻手,把杯子從她手中接走了。

“夏侯大人。”

夏侯岐終於有了反應。

他的視線順著顏清端酒的那隻手移到了她臉上,見到那張豔若桃李卻比冰雪更冷豔的麵孔,見她眼中映出杯中搖晃的光影。

角落裡的陸天衡看到顏清的動作,眼中頓時翻湧起了激烈的情緒。

他想上前按住她的手,卻死死地克製住了自己,一步也沒有動。

顏清慢條斯理地道:“來紅袖招不就是為了飲酒作樂?大人回回都不飲不食,也不要姑娘們相陪,是不喜我們嗎?”

身穿黃衣的四娘收回了手,鬆了一口氣。

幸好二姐接腔了,不然她怕自己在夏侯岐的威壓之下會承受不住,露出什麼破綻來。

夏侯岐垂下目光,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酒杯,用容易讓人想起毒蛇吐信的陰冷粘膩的聲音說道:“想毒死我?”

顏清拿著酒杯的手顫都沒有顫,冷淡地道:“怎麼會呢?”

紅袖招裡所有的酒水跟飲食都是他讓人去辦的,呈上來之前還驗過毒,又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倒入杯中,她們怎麼有機會下毒?

夏侯岐也知道這一點。

但此人的心思縝密,城府如此深沉,哪怕這都是他讓人親自辦的,他也不會就這樣放鬆。

顏清於是收回了手,對著他說道:“那我先飲為敬。”

說完,她就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又在夏侯岐的注視下再連飲兩杯,將空了的杯子展示給他看,最後再同杯同壺地斟了酒,遞到他麵前。

周圍靡亂的聲響中,兩人的目光靜靜對峙。

過了片刻,夏侯岐終於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拖了過來。

角落裡站著的陸天衡忍不住腳步一動,換來夏侯岐回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

陸天衡立刻定住了身形,感到一陣畏懼跟屈辱交織的感覺降臨在身上。

顏清跌坐過來,發間簪著的珠花搖晃不止。

夏侯岐的手如同鋼鐵一樣禁錮著她,讓她手中的酒都灑了半杯出去。

夏侯岐收回目光,再看向懷中的美人。

這一次,他臉上那種輕蔑的清醒褪去了,低頭就著她的手,飲下了這半杯酒。

在他飲下這杯酒的時候,空氣中飄蕩的舞樂已經停了。

小樓中二三層的燈火全部暗下,隻剩下一樓的台前還有著光芒。

空氣裡響起了哭聲,那群被劫掠來的少女不知從何處被推了上來,一個個都害怕地看著樓中淫.靡的一幕,瑟縮在一起。

場中的朝廷要員跟高級將領飲下去的酒藥性已經全部上來了,他們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向台上這些未經人事的、一個個如同受驚的小動物的少女,眼中露出了光芒。

夏侯岐放開了顏清的手,一把把人甩到一旁。

顏清手裡的酒杯被甩了出去,落在陸天衡的腳邊,砸成了碎片。

膚色古銅、因為缺乏了毛發而麵容略顯詭異的夏侯岐起了身,走到包廂邊緣,拍了拍手。

啪啪幾聲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隨著他的動作,有甲士端著托盤,上麵放著麵具,送到各個包廂裡,放在這些放浪形骸的官員麵前。

“諸位。”